不错,她是一个妓女,生活在法国西北部鲁昂这个大城市里。
作为一个从事这项古老而又低贱的行业的女人,她有着不错的先天条件:身材娇小,加之过早发福而显得丰腴浑圆,因此得了一个“羊脂球”的诨名。她那“绷紧着的皮肤发着亮光,鲜润的气色温软可人,胸脯丰满得像要从裙袍里挤出来,脸蛋既像一个红苹果,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闪烁着一对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而那张小巧性感的嘴,仿佛天生就是为接吻而生,偶而会露出两排闪亮而细密的牙齿”。
据说,她还有一些只能意会不能描述的独特的优点。
凭着这些不错的外在条件,她在里昂城里广受男人们追捧,收入不错。她有着自己稳定的寓所,雇用着一名贴心的女佣,用精致的瓷盘和小银杯享用着她喜欢的美食和葡萄酒,过着底层平民中为数不多的优渥的小日子,安身立命,与世无爭。
然而这一切,都在1870年的某一天结束了,普鲁士人打过来了。
她一直不明白,自己国家的军队怎么就那么不堪一击,他们不是一个盛名远播的善战民族吗?连日来,各路队伍和地方临时武装溃不成军,狼狈不堪地从城区败退。侵略者很快攻占了城市,他们不可一世地带走俘虏,残杀那些自卫的人。他们佩戴着令人望而生畏的杀人武器,在大街上耀武扬威。整个城市笼罩在异样的恐怖的氛围中。居民们食不甘味,夜不成寐。
侵略者开始挨家挨户敲门,像进入自己家一样随便。他们索要钱财,要吃要喝,而且贪得无厌。战败者的子民们只能履行义务,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没有了多年前鲁昂人的血性和鲁莽,不想再做无畏的牺牲,虽不情愿但也和颜悦色,毕恭毕敬地接待那些异族士兵,尽量滿足他们 。一些有主见的家庭,甚至会极力讨好他们当中的头目以求得到必要的庇护。渐渐地,一种畸形的宁静祥和的气氛就形成了。
当然,在这看似风平浪静的表面下,依然暗流涌动。一些信念坚定而无畏的里昂人,骨子里仍然秉承着先人们的血性和勇敢,对国家、民族的大义毫不含糊 ,对异族入侵者充满了与生俱来的仇恨。他们用另一种方式进行战斗,寻机对敌人中那些难以容忍的作恶者和倒霉蛋暗中下手,用钝器砸碎他们的脑袋,用刀具刺穿他们的胸腹,将他们沉到河里……
羊脂球虽然是一个女性,但无疑属于这有血性、有正义感的一族。她从窗子里看到那些戴着尖顶盔帽的普鲁士人,气就不打一处来。“这些肥猪猡!倘若我是个男人,我就会冲上去!〞有几次,不是女佣使劲拉住她,她真的就会随手将椅子凳子从窗子里砸向他们。她也曾想忍一忍,不想背井离乡,但终于没忍住,当有几个士兵要強行到她家住宿时,她暴发了,扑上去,掐住了第一个进门的脖子,如果没有人抓住她的头发拉开,那个士兵肯定要被掐死!
就这样,她惹祸上身了,不得不躲起来,然后托一个老主顾,重金从驻军司令部那里,获得了出城的许可,加入到了这个逃亡的小团体。
这个小团体共十个人,除她之外,另九人分别是葡萄酒批发商鸟先生和他的太太;拥有三家纺织厂的大富豪、省议会议员卡雷·拉马东夫妇;省议会议员贝尔·德·布雷维尔伯爵夫妇;两个修女;民主党人科尔尼代。
他们中的富人,和当今大多数富人一样,当战争和灾难来临时,他们首先想到的是逃离,保命保财产,他们恐惧那个战乱的环境并十分吝啬自己赚下的每一个铜板,不愿向侵略者缴纳更多的钱,他们具备逃离鲁昂这个危险而又耗钱的城市的资本和条件;甚至有了逃到英国的打算一一以他们的财力,在国外同样可以生活的富足和舒坦。
他们当中的政客和贵族,更是有理由逃到尚未沦陷的国土上,因为他们的身份和地位,只有在自已军队控制的地盘上才能得到认可。
而两个修女,有着多次随军沙场,照顾伤员的经验,这次是应召到勒阿弗尔医院照看一大批出了天花的法国士兵,她们逃亡的理由似乎更神圣。
总之,这十个人中,除了羊脂球和两个修女之外,另七人非富即贵,基本代表了十七世纪法国上流社会的精英阶层,而两个修女,则是上帝的信徒,代表了怜悯、慈悲和宽容,是人间道义的使者。
他们拿着从侵略者司令部那里弄到的出境许可证,到车行租订了一辆十个座位的马拉车,相约在诺罗曼底旅馆,目的地是尚属法军据守的勒阿弗尔城,他们当中的几个人在那里的港口还有着大笔投资。
他们在一个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的凌晨出发了。
他们之间的身份是之前都知晓了的。与这样几位上流人士拥挤在一个窄小的空间里,羊脂球倍感局促,坐在别人挤剩下的位置上,默不作声。
天光大亮起来,车窗外仍然飘着纷纷扬扬的大雪。男士们因为阶层和金钱的关系,很快熟稔起来,寒冷的天气并没有降低他们作为上流社会善于高谈阔论的热情。他们用极其轻描淡写的口吻,谈论着金钱和战争给他们造成的损失。而三位贵夫人也不甘寂寞,她们捧着装好化学炭的铜手炉,慢声细语地寻找着一些共同话题。当她们认出了斜对面的那个姑娘,正是那个诨名叫“羊脂球“的妓女时,这些正派高贵的妇人们仿佛受到了亵渎,谈话的口吻立刻轻蔑以至愤懑起来,什么“婊子”啊,“社会的耻辱”啊脱口而出,尽管是窃窃私语,声音仍然传到了羊脂球的耳朵里。
尽管羊脂球清楚自己身份的卑微,但被人当面如此羞辱,还是难以接受。她脸涨得通红,被极度压抑的自尊心促使她猛地抬起头来,用大胆并带挑衅的眼光扫视着那几个贵妇们,她们立刻噤了声,男人们也一时无语,都低下了头,车箱里顿时沉寂下来。
然而很快,男人们又恢复了高谈阔论,贵妇们则更加亲密地交谈着一一她们觉得,在这个不知羞辱的妓女面前,她们更应该显示出自己作为一个“有夫之妇〞的尊贵和尊严。
接下来,富有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由于雪大路滑,车子走得很慢,有几处路段甚至陷在了雪坑里,男士们只好下车徒步一阵。如此慢慢腾腾近中午了,五、六个小时走了还不到四法里路。眼看到了午饭时间,可是距原计划的停息站点还有很远,照这样走下去,天黑也难以到达。
这实在是没有办法的事,谁也无能为力。车夫已经尽了最大的力气,不时地噼噼啪啪向马匹挥舞着长鞭,几匹马儿呼哧呼哧地喘着热气,蹄下打着滑,汗气蒸腾。就这样挨到下午一点多钟,越来越强烈的饥饿感不分尊卑贵贱地袭向每一个人,尤其是几位男士,由于下车徒步了几次,已经饿得心慌气短。这些养尊处优惯了的先生们第一次感受到了饥寒交迫的滋味。
大家开始将注意力集中在食物方面,不幸的是沿途竟没有一处小饭馆小酒馆,庆幸路过一个农庄,农夫们惧怕战乱,也早巳把食物都藏起来了。
羊脂球好几次弯下身子,像是在裙摆下寻找什么,继而又迟疑地停下来,望望大家,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子。每个人都脸色苍白,蠕动着腮帮子,紧皱眉头,懊悔没有预先考虑吃的问题,全都失去了说话的兴趣。
就这样又挨过了两个多小时,车子到了一片草原上,极目望去,还是不见一处村落。这时羊脂球快速地扫了一眼大家,果断地从裙摆凳子下拖出一个盖着白色餐巾的大提篮,从中取出一个小陶盆和一只小银杯,又揭开一个大瓦钵,人们发现她的提篮里全是好吃的:两只已经切好了的卤鸡,几包肉酱,几样馅饼,还有甜食、水果等。尽管因为天寒地冻,这些食物早已没了热气,人们似乎还是嗅到了一股诱人的香味,腮帮子不由蠕动了几下。在这些食物中,竟还露出四只酒瓶的瓶盖一一这一篮子食物,显然是为三天的旅行而备。
羊脂球取了一块鸡翅,就着一个小面包吃起来。似乎那香味更浓郁地刺激了人们的食欲,男士们的腮帮蠕动的幅度更大了,他们相互甚至都能听到对方吞咽口水的声音。女士们则对这个姑娘由仇视变成嫉妒,恨不得将她连她的食物抛下车去。
葡萄酒批发商鸟先生终于绷不住了,奸商的本性和圆滑的本能,促使他弯着身子,眼睛死死盯着那些食物,用一种几近谄媚的口味说:“多好哟,这位夫人比我们强多了,考虑得多么周全啊!〞
羊脂球停下咀嚼,望着他说:“您想来一点吗,先生?从早晨饿到现在是够受的了。〞
鸟先生欠了欠身子:“不瞒您说夫人,我真的是难已拒绝您的好意,再说,我们不是遭遇了战争吗?那就没有许多讲究了。”他又向周围扫了一眼“在这种时候,遇到乐于助人的人,可真的让人感动呢!〞
说着,他迫不及待地摊开一张报纸,遮住裤子,从口袋里掏出一柄小刀,挑起一支鸡腿大嚼起来。
望着第一个越过底线的同伙,其它人纷纷摇头叹息。
底线被第一个人突破,其它人的坚守力就大打折扣了。当羊脂球谦卑而温和地邀请两个修女一起用食时,一直处于垂首闭目入定状态的两人几乎同时睁开眼睛,含糊地道了谢,马上毫无陌生感地吃起来。那位民主党人科尔尼代本就对羊脂球有了“那种”意思,当受到邀请时自然也就欣然接受美意,加入到了分享食物的四人组,并反客为主地开了一瓶葡萄酒,用那仅有的一支杯子,几人轮流喝了起来,只是轮到他时,并不像别人那样擦一下杯沿,而是只在羊脂球唇迹处入嘴,至于是故献殷勤还是别有用意,别人就不得而知了。
鸟先生一边吃着,一边侧身劝他的妻子也效仿一下,而这位大嗓门、给鸟先生当着半个家的高大夫人,刚刚以恶毒的言辞羞辱了那位姑娘,又怎么好转身抹下脸来,去吃人家的东西呢?无奈,鸟先生只好婉转地请求羊脂球:是否允许他拿一小块鸡肉分给夫人?羊脂球马上将瓦钵递给他:“当然可以,先生。〞
这样一来,车箱里就剩下省议员拉马东和伯爵两对夫妇仍然坚守在那里了。
此时的羊脂球,反倒有些不太自然了,她似乎一时难以坦然地面对因自己的原因导致的这样一种失衡的局面。
恰在这时,省议员那位年轻的夫人奇怪地“呃”了一声,歪倒在座上,脸色雪白,双眼紧闭,昏了过去。大家顿时慌作一团,还是那个老修女有经验,急忙倒了一杯葡萄酒,扶着她的头,顺着她的嘴缝喂了进去。几滴酒下去,漂亮的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喘息了一下,说感觉好多了。老修女又强迫她将一杯酒喝完,说:没事了,就是饿晕了。
此时的羊脂球,真的是感到尴尬了。她自知身份卑微,望着车厢里这两位最高贵的先生和夫人,吞吞吐吐地说:天呐,不知道我可不可以请他们也一起……
鸟先生立刻接过话来:不必多说了!这种的刻,大家都是兄弟,不要讲什么礼俗了,快接受人家的好意吧!而且,照这种走法,我们今晚上也肯定走不到歇息点的。
那四位中的三位,望向佰爵,佰爵略一矜持,转身面对正羞怯着的羊脂球,以一种庄重而不失大度的话吻说道:“我们用感恩的心情来接受,夫人。”
接下来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人们很快分食完了那一篮子美味食物,饥饿的困扰暂时解除了。
吃了人家的东西,自然就不能不与人家熟络了。大家随和地和她聊着一些话题,省议会议员那位漂亮的夫人甚至将自己的手炉借给这位胖姑娘。尽管夫人们那种既平易和善又不失尊贵身份的尺度拿捏得很准,羊脂球还是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馨;当聊到战争话题,听她讲述到徒手搏斗普鲁士士兵时,夫人们惊讶而又赞赏的表情,又使她感受到了莫大的荣耀。总之,她感觉自己与这几位之前高不可攀的旅伴,一下子变得那么融洽了。
故事如果就到这里多好!按照善良人的逻辑,这一车身份各异,地位相差悬殊的旅伴,也算是患难之交了。日后无论能否重逢,这都是一段美好的话题。
可惜,这个世界上的多半事情,并不是按照善良人的逻辑发展的。
天色大暗的时候,车子终于一路颠簸,走到了预定的第一个歇息点一一托特镇,这儿依然被入侵者占领着,又一件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驻守在这里的敌军头目,在查验了他们的出境许可证后,将目光盯了羊脂球片刻,她隐约感觉事情不妙。果然,吃晚饭的时候,旅店老板转达了那个军官的意思,要羊脂球到他房间去一趟。羊脂球略一思索,一口回绝。大家心里一阵骚动,知道与那个军官硬抗的后果是严重的,都一齐劝她:还是去一趟为好,说不定有什么手续漏办了呢。最终,羊脂球听从了大家的劝说。但很快,她就回来了,脸气得通红,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狠狠地骂道:“混蛋!这个混蛋!”大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事情好像没完。
果然,第二天上午,到了该起程的时候了,迟迟不见车夫套车,原来,那个军官有话:不准他们离开。大家顿时慌了,但除了羊脂球,都不明白事情的原委,在各种猜测和惶惶不安中过了一天。到了吃晚饭时,旅店老板又来传达了那军官的意思:问羊脂球改变主意了没。羊脂球再一次气得满脸透红,大声嚷道:“你告诉那个下流鬼!那个无赖!那个肮脏畜生!我不愿意!不愿意!永远不答应!永远!〞
大家终于明白怎么回事了。短暂沉寂后,义愤填膺,同仇敌忾,纷份对那个无耻的混蛋大声斥责。那几位妇人,则对羊脂球表示了深切的同情和安慰。
然而,事情总得尽快解决,激愤过后,大家心事越发沉重起来。就这样惴惴不安地过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上午,当仍然没有得到放行时,大家感到了事态的严峻。佰爵和几个男士决定亲自去找那个军官交涉一下。经旅店老板转述了这个意思,被获准午饭后接见他们。
可想而知,他们只能徒劳而返。那个小军官傲慢地躺在长椅上,双脚跷在壁炉上,背对他们,听他们说了一堆充分的、正当合法的离开的理由后,只用简单而又不容置辩语气地回应了一句:“不行!因为我不愿意!〞就把他们打发了。
他们悻悻而归,切切实实地感到了事态的恶化程度。
接下来,我们不得不佩服作家莫泊桑的高明,他用一系列无可替代、严丝合缝的情节,织就了一道漫无边际的巨网,不给人性的丑陋和邪恶半点逃逸的机会,将其赤裸裸的展现在人们面前。
整个下午,大家聚在一起,讨论了事情解决的各种可能性,又都一一否决,尤其是谈到用钱去买通那小军官时,两个商人更是强烈反对一一而且也未必行得通。鸟先生几次将目光瞄向羊脂球,欲言又止,然后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大家似乎心领神会,又都默不作声。羊脂球由于心情不好,已经几顿没有很好吃饭,晚上又没睡好,显得十分疲惫,同时,她感觉到大家对她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特别是几位妇人,嫌弃的眼神中似乎更多了些怨责成份。
晚饭时,当羊脂球再一次回绝了旅馆老板的询问时,大家的心一沉,感到彻底绝亡了,同时,跃跃欲出的另一种念头一下子强烈起来。
渡过又一个难熬的长夜,仍不见可以离开的希望。早饭后,羊脂球分明感受到了倍受排斥的氛围,便找了个借口,独自到镇上去了。
她一走,人们立刻活跃起来,鸟夫人第一个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这个婊子,难道要叫我们给她陪葬不成!她不就是专门和男人干那种事的吗?在里昂,逮着谁就是谁,连马车夫都不嫌弃,怎么到了这儿就不行了呢!
她的丈夫,第一个接受羊脂球赠予食物的鸟先生,又是第一个提出了建议:跟那个小军官说一下,我们都同意把羊脂球留下,放我们走总可以了吧!
另两位夫人就文雅的多了,她们用委婉探究的词句对羊脂球的固执表示难已理解,她们认为,那个小军官看样子并非粗俗之人,只是长时间没接触女人了。胖姑娘即便是再不愿意,为了大家的平安,怎么就不能曲就一次呢?
说到此,省议会议员那位漂亮的夫人竟有一些妒嫉了,战争之前,她曾瞒着丈夫,与当地驻军的几位年轻军官有过几次浪漫的体验。她不由想到:这个细高挑的日耳曼小军官,怎么就偏偏看中了羊脂球呢?
两个修女虽然没直接参入话题,但也一直关注着大家的讨论,听到关健处,也不由颔首会意。
还是鸟先生直接痛快,他说:要么干脆,把那个贱东西捆绑起来,献给那个小军官!
佰爵先生到底还是名门世家出身,涵养深厚,摆了摆手,说:这事怎能强迫呢,一定要让她自己做出决定!
于是,大家又围绕这个话题,像准备攻克一座堡垒一样,周密地计划起来,细致到那一位扮演什么角色,什么时候出场,说那方面的话;必要时采取什么手段、以及运用的计谋和出其不意的突袭……总之,定要“迫使这座活碉堡自动开门迎接敌人。
只有民主党人科尔尼代,在一旁默不作声。他曾在第一晚上向羊脂球求过欢,被严词拒绝,因为“普鲁士人就在隔壁,不能叫敌人耻笑我们,这您也不懂吗先生?!”
他此时的心情,想必是最复杂,最难以言说了。
羊脂球回来了。人们对她的态度立刻又变得和蔼可亲起来。午饭期间,“计划〞正式实施。
开始,大家只是泛泛地谈到献身精神,慢慢地,话题缩小到具体事例:以色列美女优滴如何挺身而出,用美色迷惑住侵略大军的元帅荷罗浮尼,将他灌醉并乘机割下他的头颅;英国某位名门闺秀,故意使自己染上传染病,然后伺机传染给拿破伦;埃及艳后克娄巴特拉如何凭自己绝世美色,征服了两位罗马大军统帅;而当北非古国迦太基将军汉尼抜率大军攻占罗马时,罗马的女人们纷纷挺身而出,去拥抱亲吻敌军的将领,麻痺他们的斗志,削弱他们的战斗力……总之,所有漂亮女人的使命和她们的肉体、贞操,全是为了大众的利益,用来征服敌人的,这也正是她们的最大荣耀。
而佰爵夫人则看准火候,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引向上帝管辖的范畴,问那位老修女:圣徒都有些什么崇高的事迹。那位看上去不善言辞的老修女,竟也能侃侃而谈,一口气列举了数例圣徒为了天主的荣耀和公众利益,不惜破规犯罪而被赦免的事例。最后,以上帝的名义结论:“一种本身应该受到谴责的行为,由于产生它的念头是好的反而值得赞扬。〞……
她们甚至不约而同地改称呼羊脂球“夫人“为“小姐〞了,这大概暗示她并非“有夫之妇〞,而是一个没有归属的自由身。
事实上,羊脂球此时的心理防线或许早已松动。试想,在那么一种处境中,一个风尘弱女子,除了委曲妥协之外,还有别的路可走吗?与那几个上流人物相比,她虽然对侵略者充满仇恨,热爱自己的国家,但还没有到以身徇国的程度;她也没有条件和能力离开这帮人,因为在到达目的地之前,唯一的一辆马车和一张离境许可证已经把他们牢牢地拴在一起。她别无选择。
莫泊桑之所以没有明写,不过是为了使那一帮自以为高贵的、文明的上流人物表演得更充分,使他们那衣冠禽兽的面目暴露得更彻底。
下午,大家相约出去一起散步,佰爵以一个长辈的姿态挽着胖姑娘,离开人群,慈祥而又不失威严地直接向她摊牌,胖姑娘尽管仍然没有表态,但心里面已经答应了。
晚饭时,羊脂球推说自己不舒服,没有下楼。从旅馆老板那里,这伙人知道:计划成功了!
如果故事就到这里,仍然不失为一篇优秀的小说。而莫泊桑的更高明之处就在于,剝去了这伙伪君子的华丽外衣之后,又毫不留情他扯下了他们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将这伙禽兽的面目彻底地暴露在阳光之下。
接下来,大家一个个心花怒放,喜形于色。一向吝啬的鸟先生竟然叫了四瓶香槟请大家喝。可恶的是,他还不时嘘一声,指指楼上,又侧耳听听,扮个鬼脸,然后颤抖着声音说:够了,够了,这个混蛋!千万别把她弄死啊……
玩笑虽然淫秽不堪,但大家都不觉得刺耳,反而兴致倍增。就连夫人们也不甘落后,用她们自己的方式,说着一些隐晦而又妙不可言的俏皮话。佰爵先生依然是正人君子的样子,却也即兴吟了几句:北极的冰期已经结束,通往南方的航道已经开通,一群被困的人,心中无比快活!
第二天一早,车子终于套好了,大家兴高采烈地催促着店家,将准备好的大包小包物品搬上车。胖姑娘是最后一个出来的,只见她十分疲惫,神色羞怯地跟大家打招呼。然而,大家却像不认识她似地,转身向车子里挤去。胖姑娘愣怔了片刻,也随之上了车,一声不响地坐在了她之前的位子上。
车子里的气氛短暂沉闷后,开始活跃起来。男人们谈论着战况,期货,股票,夫人们谈论着名媛,绘画,艺术。胖姑娘低着头,没有一个人与他说话,大家都像躲瘟疫似的躲着她,她甚至听到鸟夫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幸好我没坐在她身边!
胖姑娘委曲极了,她开始痛狠这些人!他们把她推向那个普鲁士人,受尽屈辱,转眼又翻脸不认人;她同时也痛恨自己,没能经受住这些人的哄骗。
到吃饭时间了,那些人各自拿出大包小包的食物吃起来。胖姑娘由于走得仓促,没来得及备一点食物,同样没有一个人搭理她。她蜷缩在自己的座位上,想起自己被这些人瓜分了的一篮子食物,更大的委曲袭上心头,几滴眼泪不由滴落下来……
比莫泊桑早半个世纪,同是法国的作家雨果说过:“这个世界的荒谬就在于,那些出卖灵魂的人,一般都很瞧不上出卖肉体的人。〞莫泊桑是否受这句话的启发而创作了这篇小说,我们不得而知;但这篇在世界文学宝库中堪称精品的小说,能够在上流社会主导价值观的西方世界得到肯定并流传至今,也可以说是人类文明的一大进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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