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怜悯众生,为何不能怜悯我?
若子的朋友圈永远停格在这一句话。
新冠三年,我快三年没有回过家,老娘每天都在视频里唠叨,终是捱不过她,把原本五一买到去云南的票给退了,重新买了回家火车票。
我在s城工作,离家乡跨了省但还是挺近了,如果开车的话不到五个小时的车程,但可惜本打工人多年打工依旧没有车,只能睡在狭窄的卧铺里摇摇晃晃地回家。
回到家本以为老妈会整一大桌满汉全席给我接风洗尘,却不曾想,我刚下火车,脸还没洗牙还没刷,就被爸妈直接拉到吃席现场。
五一放了三天假,我另请了两天假,好不容易东拼西凑出来的五天假期,我却已经吃了整整三天席。
我每天跟着一群小朋友坐在一起,跟他们抢菜吃,还要被一对对比我还年纪还小的新人敬酒,而他们跟我是什么关系,我到现在都没有搞清楚。
总之,家乡的关系你别打听,说不定那坐在我旁边话都说不全挂着两条鼻涕虫满脸油光地啃着他奶奶给他抢的鸡腿就是我的某个不知名的小爷爷。
哎,罪过罪过。
这三天吃的席全是囍席,我假笑了三天三夜,回到家后,我感觉我身上的味道跟桌子上的那只连吃了三天一模一样的鸭子一个味道。
我没有吃上老妈亲自做的饭菜就罢了,连老家的特色美食都没有机会吃到,正想找个合适的借口说我明天有事不去吃席了,老妈却让我换了一身衣裳,说:收拾收拾,今天去回老家,你的一个小姑姑走了,明天是去吃她的席。
小姑姑?我疑惑地问老妈:爸爸什么时候多了个姐妹了?
老妈看着我赖在沙发半天不动,一把把我拉起,顺便把一件黑色卫衣扔在我身上:是你五爷爷家的女儿小若!
五爷爷是谁,小若我认识吗?我拿着衣服仍不想动继续问道。
老妈失去了耐心连拖带拽地把我推进洗手间:你除了吃还会啥?赶紧洗澡,不然我们都走了看你怎么办!
不就是问问嘛,怎么又生气了,果然天下的妈妈对孩子都只有三天的耐心,怪不得放假都只敢放三天,多一天都不知道怎么调休了,假日办可是为咱们考虑啊操碎了心,别骂了别骂了。
我打开淋浴,隔离了外面的声音,脑子也越来越清明,想着老妈说的五爷爷渐渐地有了清晰的影子。
五爷爷不是我的同支爷爷,相当于是我亲爷爷的堂弟的堂弟,我从小不在老家长大,除了过年会跟着爸妈回老家拜年就没有回去过,所以我对老家的人和事都很不清楚,但奇怪的是他们却好像都认得我一样,我还没有报我是谁,还没有叫他们,他们就都会说一句:呦,这个就是后生家的闺女吧,长得跟后生真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每次听他们这么一说,我都很尴尬,到不是因为不熟,而是我觉得我跟我爸一点都不像,弱弱地说一句,我觉得我爸样子很是一般,所以怎么可以说我长得跟他像呢,哎,老家的人没见过花花世界,算了算了。
当然五爷爷也说过一样的话,五爷爷虽说是我名上的爷爷,但年纪跟我爸差不多,那天他带着他的一个女儿来我家,那女儿瘦瘦的,穿着一条明显短了一寸的裤子局促不安地跟着五爷爷的身后,五爷爷很爱作弄我,指着他那个看着比我还小的女儿,说快叫姑姑。我很是无语,我偷瞄了一眼旁边老爸,瞬间就懂了他的无奈,叫了跟自己差不多大年纪的人四十多年的叔叔,爸爸的苦女儿终于懂了。
看着我面露难色,五爷爷开怀大笑:逗你的,她叫若子,叫她小若就行。
若子,好特别的名字。
五爷爷点了根烟:她跟你年纪一样,也是属羊的,高中你们在一个学校,看她这个怂样,她害羞怕生,你帮忙多照应点她。
说这句话时,若子下垂的眼睛微微闪动。
五爷爷总说他的这个女儿长得不行脑子也不灵光不通人情世故老板着一张脸,见谁都不会叫人。我却觉得她看着并不普通,当然不是说她就漂亮的意思,只是跟同龄人有种格格不入的气质,也许是因为她有着一双很好看的眼睛,一张平凡的脸上却有个鲜明的记忆点。
我很喜欢研究别人的眼睛,有笑眼弯弯型有大眼灵动型,她的眼睛很大很亮,正常这类眼睛往往带着笑意,让人倍感亲近。但她天生深棕色的眼球却把这一双眼睛染上了一抹不言而喻的忧伤,即使没带任何情绪也能让人想起远方的山天边的云,加上她那天生的远山眉和有点营养不良的身体感觉轻轻被人一碰她就会支离破碎。
不过她确实不太会说话。我眨巴眨巴地盯了她这么久,她都没有主动跟我说过话,好吧,她可能真的认生,既然是要来我的地盘读书,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好好关照她。
可开学当天我就傻了眼,若子在那个乡下这么差的学校居然能直接考到我们一中的重点班,总成绩排名第三。狠狠地把百名榜都进不去的我甩到后面,在分班榜上我和她隔着十几个班的距离,姑姑,你是我唯一的姑。
对于我这位大龄剩女来说学生时代很多人很多事我都记得不是很清楚,只有几个鲜活的名字现在还能依稀地叫的出来,但他们具体样子在脑海里已经搜索不出来。比如当时级草王越,当年的校花李梦,当年的班花刘星雨,虽然记忆已经模糊,但靠着当时的印象还是知道他们都是帅哥美女。
而若子,怎么说呢,就像其他重点班的孩子一样,如果硬是要形容一下,她就是长着一副成绩很好的样子,可她又不完全是我们认知中典型的好学生的模样,没有戴眼镜,也没有一味地捧着书本,没有一味的谦虚没有一味的认真,她的脸上除了眼角自带着的忧伤又全身还散发着一股倔强感,就像是在阴暗处生长的花,脆弱又顽强。
我想这就是五爷爷常骂她老板着脸的原因,她不爱说话也不爱笑,在南方湿冷的冬天里一个人就安安静静地躲在阴暗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瑟瑟发抖,这样孤僻的人却没人敢欺负她,她只要轻轻一瞥,路过她位子的人都不敢大声说话。
看她自带这种buff,我这个连做选择题扔橡皮都扔不明白的人,哪还敢罩着她,从此一中不再有我的姓名。
高中生活风云人物辈出,除了那些明艳了整个青春的花儿草儿们,最受人关注的就是神仙打架的年级第一第二名,本以为中考就能排年级第三的若子也会加入他们的混战,不曾想年级第一第二名的名字换了一个又一个,却从未出现她的名字,倒不是她退步了而是人家一直在原地踏步守着那个第三名不进不退。就好像高手对决赛里敲锣收钱的,即使离高手们最近,却遗世而独立不会因为混战而沾染上一身的灰,如果可以的话甚至还会抓一把瓜子嗑起来对着外场的人说下一个上。
第三名终究是没有第一第二名让人印象深刻,做为吃瓜群众的我们会记住第一名的名字奉他为大神,会记住第二名的名字为他惋惜,却不会留意决赛圈外的第三名的名字,何况咱们这个第三名天天跟个透明人一样,久而久之,我们对她的印象由第三名的尹若子,尹第三到哦那个好像成绩还不错的女同学。这也是为什么,多年后的今天老妈说起她的名字时,我一时半会都没有反应过来。
我明白了老妈的那声叹息,确实是年纪轻轻。我问了爸妈她过世的原因,爸妈都讳莫如深,我也知趣地不再深究。
我沉默地靠在车窗边,在去老家的路会经过一中,每每经过这里,我都会想起高中的那段时间,那期间的回忆主要是围绕着我的那些青葱岁月,而刚刚经过时,我却只有无尽的惋惜,那个曾经真实出现在我世界后来又消失在我世界的路人甲,在我快遗忘她时,却以这种形式跟我道别告诉我她要彻底消失在我的世界。
我想起我们加过好友,就我们这种远方亲戚的关系再没有其他的交集,出于礼节的加了好友后也不会有进一步交流,可十几年后我突然想了解那个曾短暂出现在我记忆角落的那个女孩。
好不容易找到她的微信,头像是一个黑洞,翻开朋友圈第一条写着:神女怜悯众生,为何不怜悯我?
这句话很耳熟,好像她曾经在高中检讨时有念过,那是因为什么事情来着?好像跟当时级草王越有关,好像又没有关系,记忆又被拉回到高中。
不同于若子的默默无闻,曾经惊艳了我们青春的的那些花儿草儿现今都会让人念念不忘。
王越,曾因为一个远距离投篮,加阳光灿烂的气质一举征服了我们年级的美眉们,直接把他评为了我们年级的级草。他在学校非常有名,常常有一群女同学围在他身边,即使他去上厕所的路上都有一堆人盯着他。
我做为级草的身后的女人,啊呸,准确来说,我作为他后桌的同学,虽然曾经也短暂地被他灿烂的笑容迷惑过,可经历过我的位置常常被其他女同学霸占,被其他女同学拦住问我他的近况,被其他女同学当作跑腿来给他送水送花送情书。我很疲惫,累觉不爱了。
王越从未把这些女同学当回事,他很喜欢美好鲜亮的东西,包括他喜欢过的人,他的眼里只有那些漂亮的花儿,据不完全统计他曾追过三任校花,曾跟四个班花玩过暧昧,好像还跟最美校花李梦短暂地在一起过。他的绯闻女友换了一茬又一茬,但他的死对头只有一个那就是若子。
他跟若子的梁子是在高一上学期期末考试结下的。
那时我们在摸索最新型的作弊方式,而老师们也在摸索最新型的防作弊方式。
期末考试即将来临,可考场座位表迟迟不公布,直到开考前一天才发布出来。通过那个座位表能看得出来确实是老师们苦心研究的成果,完全没有任何规律可寻,整个年级打乱地坐,我的座位在本班,王越的座位在隔壁班,本以为这次考试会呜呼哀哉的他突然眼前一亮,因为他前面坐的可是重点班的若子。
当天晚上他买了一堆零食送给若子,以为万事俱备,只待开考,谁知在考试当天,若子却从未理过王越,王越用笔搓她,她还很不耐烦的躲闪,王越很是生气,直接扔个纸条给她要她传答案,可正气上头,手一用力竟把纸条扔到了监考官身上,然后便喜提检讨处分。
王越拦住若子要讨个说法,可若子偏偏把他当空气,一脸你是谁的表情,这种表情对于兴师问罪的王越来说简直就是莫大的侮辱。他把火气压了很久才问为什么收了自己的零食却不肯给他抄。若子仍是一脸漠然不解,让王越都怀疑人生,这莫不是个老年痴呆症的患者吧,直至王越把考试前的所有细节,包括去哪个店里买的东西走的是哪个门怎么进到她教室怎么找到她位置通通托盘而出,若子才一脸恍然大悟:哦,你送错人了。
王越还未反应过来,若子就一把嫌弃他地把他往旁边推:你去找我同桌讨说法吧,别挡我的路。仍是那种淡漠事不关已的语气,虽然这事真是个乌龙,但她那种表情语气真的很欠打,所以一回教室,王越就破口大骂,他王越跟a班的尹若子势不两立。
从此我们年级时不时就传来一个女孩的叫声以及一个男孩幸灾乐祸的笑声。
王越作弄若子的手段无非就是给若子的桌子里放小强有事没事骗她老师找她挡住的她去路。本就淡漠的若子对王越小学鸡的手段逐渐免疫,甚至有条玩具蛇突然掉在她面前,她都能置之不理继续写作业。
这让自称为妇女之友的王越很是受挫,他决定加大力度。
有次年级大扫除,一直爱偷懒耍滑的王越这次却积极地揽下了拖地的活,我们还在擦玻璃扫地,他就早早地打好了两桶水站在教室门口等着,眼睛却一直盯着走廊,直到若子路过我们教室前往厕所,他立马拎起桶直接往若子身上泼去,及时躲闪的女生都发出一阵哀呼,可若子当时不知道想什么,并没有察觉到王越的等候,直到全身被水淋透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她低着头一动不动站在走廊上,不知道是被吓到了还是仍没有反应过来,她这种沉默总像是风暴前夕的平静,让人不寒而栗。即使是作弄成功的王越这次也被她的默不作声给吓到,他惊慌失措地拿着那个还剩半桶水的桶,仍是维持着泼水的姿势,嘴巴动了动,脚微微地往移动了一小步,终是不敢向前。
过了很久,若子才抬起头来,那个眼神好像是哀怨又像是忧伤,在被水淋湿后若子竟然有着一股莫名的破碎美感,配合她被水淋湿的亮晶晶的眼睛让人心生一股强烈的保护欲,旁边的同学肯定也这么认为,开始为她打抱不平,纷纷责怪王越。
本有点愧疚的王越,被其他人责怪反而觉得不服气,看着若子装腔作势地说:谁叫你老盯着地上,你怎么躲都不会躲,地上有钱啊?
若子并没有回应他,仍是看着他朝他走过去,她向前一步他就向后一步,直到王越背靠在门上没有后路,但若子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大家都不知道若子想干嘛,可能是想报复吧,王越估计也是这样,就在若子离他还有三步的距离,王越哆哆嗦嗦地指着她说:我警告你你别过来哈。
若子并不理会他,王越慌了,他拎着桶里剩下的半桶水朝她再次泼去。若子脸一瞥,没有躲避,她回过头来,这次眼睛中带着一抹愠色,眼睛红红的盯着王越,她走到王越的面前,王越大气都不敢出,甚至不敢再拿手指指着若子,惊恐地说着你你你。
若子却突然低头扯过他的外套当作抹布一样擦拭她的头发和脸上的水。大家都惊呼若子这一套的动作,心里默默地给她的这极具侮辱人的回击点赞,当时大家都知道他两的过节,并没有注意这个动作有不妥。现在回想起来那个场景却有点莫名的暧昧感,用现在的话就是说有莫名的cp感。
王越也被若子的这一套动作震惊到了,一动不动满脸通红地任由若子蹂躏他的衣服,直至若子擦完离开,他才反应过来,正想破口大骂,却看到若子裤子被水浸湿显露出来隐隐约约的红色,本来还在给她打抱不平的吃瓜群众切切私语低笑嘲笑,王越大喊一声:尹若子,你给我站住。
若子回头,王越把刚被蹂躏过得外套一把脱下扔给若子:以后上厕所就走快点,别老盯着地上,这衣服就送你当脸巾了。若子本还是一脸懵逼,直至看到大家低声嘲笑才意思到她身后的异样,她把衣服扎在身腰上,急忙地离开。
这件事后大家只对若子的出糗津津乐道,却没有留意到若子为此事大病一场,三天没有上课。
若子生病的这些日子,看得出来王越很是空虚,他时不时地盯着走廊发呆,自言自语道:真的是个蠢女人,躲都不会躲。
在他自言自语地骂了两天后,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我给了他若子的宿舍房间号,叫他这个时候还想作弄人家就当着她的面前作弄,你们两的恩怨就别折磨我的耳朵了。
若子生病没有回家,我曾经试着跟五爷爷说起若子生病了可能需要去医院,可五爷爷充耳未闻,只是抱着他的快小学毕业的儿子耐心地喂饭给他吃。
若子若子,如若是子。
三天后,若子戴着口罩回到了教室,人人都说王越的心眼真小,若子都生病了还不放过人家,昨天还跑到人家宿舍里兴师问罪,把若子都快气晕过去,直是王越把她背到医务室输了一晚上的液才好了点。
那天具体发生了什么我并不清楚,只是这事后苦逼的我又成为了王越的跑腿。这次不是给他传情书,而是帮他给若子送药,我拿着药问他这次又是什么新型的作弄人把戏?他不自在地说:帅哥的事情你别管,把药送给她我给你10块。得嘞,我光速跑走。
可惜,上天告诉我我并没有获得意外之财的命,若子死活不收这药,还让我带给王越一句话:以后不要再打扰她学习。
王越这倔劲哪肯就此放过她,不是偷偷地给她换了水,就是在她饭里藏东西,本以为若子这病会被他折磨地越来越严重,却不想若子的病反而好了,怼起王越的声音也越来越大。王越却为他的作弄得逞越笑越大声。
王越与若子的仇一结就结了三年,跨越了整个懵懂的青春,他们之间究竟只是年少时不服气还是带有其他的情愫,我们无从知晓。坐在王越后面的我却常常看见王越作弄完若子后嘴角没有收回的笑意。
正当我怀疑之际,他却又扬言要追刚转学过来的隔壁班花。我摇了摇头,这么光鲜亮丽的王越怎么会喜欢躲在阴暗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若子。只是王越每次大刀阔斧地要追别人,却也没见他成功追到过谁。
他的这种执着的变态行为终于遭到反噬,在吓完若子逃跑的路上摔个狗吃屎,顺便把右腿摔折了。作为校篮球队特长生的王越来说本是一场悲剧,可他却不这么认为,因为他的死对头尹若子终于肯对他低声下气。王越腿伤的那几天不再是他找若子而是若子来找他。
当然若子并不是心甘情愿地找他,更多的时候是王越耍着一张无赖地嘴脸:哎呀,朕渴了,小若子给朕倒杯水来!朕要去外面吹吹风,小若子快扶朕出去!朕想吃食堂的馄饨了,小若子快去给朕打来!
本以为若子是被这小子pua了才这么听话,后来我才知道原来王越真正受伤的原因是因为帮若子引开追她的疯狗导致。
这冤家路窄两个人突然和平相处起来,他们没说什么,我们却很不适应,渐渐地有些人开始传他们之间的绯闻。
王越从不在意这些,他依旧死皮赖脸地使唤着若子,一副若子是他的专属佣人的样子,他却没有发现若子畏惧和躲避他的眼神。
直到有次我看到若子被一群熟悉的女生拉到巷子里,我才知道她面临了什么。
曾经的我因为是王越的后桌也被这群人拉过小巷子,只是我胆子小,立马表衷心表示对王越没有任何非分之想,可以为各位姐姐们效犬马之劳为她们传了三年的情书才免遭欺凌,但倔强的若子会跟我一样低头吗?
王越的腿伤快好了他妈妈才气势汹汹地杀进学校,他妈妈昨天才得知王越因为腿伤错过了代表校篮球队去参加省级比赛,这可是有可能高考加5分的比赛,5个操场上的人啊。
虽然我认为王越去参加比赛不一定能得第一,就算得第一拿到了这5分也不一定能考上大学,可他妈妈不要我认为,他妈妈要她认为。
她在办公室里对着若子咆哮,就好像王越考不上大学全是因为若子。
新接手我班的班主任还是太年轻,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见hold不住只得再三地催若子爸爸过来解决。
在打了十多个电话后,五爷爷才慢悠悠地骑着摩托过来。一进办公室王越妈妈还未开始表演咆哮,他就重重地扇若子一巴掌,那个巴掌真得很重,我们隔着墙壁偷听都被这清脆的一声吓到,大家都不可思议地看着若子爸爸,本是理直气壮讨个说法的王越的妈妈也不知从何说起。五爷爷立马换了个笑脸,掏出衣服兜里的烟来,不由分说地给在场的班主任,老师,王越妈妈和王越递烟。
没有一个人接,五爷爷讪讪地笑着:这个败家子从小就不服从管教,天天给我惹事生非,这次还惹出这么大的事情来,我回去一定会狠狠地打她一顿,让她认清楚自己的错误,王越同学,对不起哈。
王越正想说话却被他妈拉住:我儿子高考都被她影响了,你打她一顿就当可以当这事情没有发生?
那你说怎么办,反正要钱没有,其他随你们处理。
哼,我来处理,好,我要学校给她记过处分,要写进她的档案。
高考前夕被记过还要记录留档,这不是毁人前途吗?
班主任劝道:王越妈妈,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可王越受伤这事不是尹若子造成的,是王越帮助同学发生的一场意外,咱们就事论事这事的过错方是条狗不是尹若子啊!
王越拉着他妈的手着急的说:对啊,妈这跟若子没有关系……
五爷爷则找个位子悠闲地坐了下来,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每个人看,显然他不知道高三记过意味着什么。
王越妈妈被王越拉得越来越烦躁,直接甩开他的手,怒其不争地指着王越说道:你居然还护着她,王越,看来学校里传你们早恋是真的,一定是你这个狐媚子勾引我家王越……
说着说着就想拉着若子,还好班主任和王越及时地拉开她两。
没有打着,王越妈妈并未甘心,她将矛头再次对准夹在中间的班主任:李老师,你说王越腿受伤的事不能给她处分,那她勾引我家王越早恋呢,是不是该处分?
班主任被她这急转弯的逻辑一时弄懵了,顺着她的说法呆呆地问王越和若一:你们在早恋?
还未等王越和若子回应,一个哈哈大笑角落里传出,五爷爷眼睛发着亮光站起来对着王越的妈妈说:原来是谈恋爱啊,哈哈哈,没想到你家这帅小子能看得上我家丑丫头,哎,这丑丫头都过18了,还算什么早恋,在放以前早生三个娃娃了,都谈上了,等读完高三,就直接订婚吧,亲家!
这……何止是班主任,连偷听的我们都惊呆了。
谁跟你是亲家,我家王越将来可是要去北京去国外读大学读硕士的,哪像你们这样没教养的。王越妈妈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那你说咋办?五爷爷的眼睛熄灭,像是一场美梦刚刚破碎。
还是那样记过处分,不再纠缠王越。王越妈妈一副誓不罢休的样子,我终于知道王越的无赖厚脸皮是怎么来的。
记过处分会怎么样?五爷爷终于get到了这次谈判的重点。
班主任的一顿科普,五爷爷却越听越不耐烦,急忙打住说:可以,记过就记过,反正这丑丫头不会去大学,毕业就得去她表姐的厂子里打工挣钱。
我们再次震惊地朝着若子望过去,若子低着头,紧紧地拽着衣服,一如我第一次见她的样子。虽低着头,却能感受到她强烈的不甘和隐忍。
我们都期待着若子为自己争辩几句,可在五爷爷再次想讨好王越妈妈,叫她亲家时,若子同意了处分,可能是在这个破碎不堪的下午守住的最后一丝尊严。
最后这场闹剧在以若子写检讨不再跟王越有往来结束。至于若子受处分这事在放弃高考面前变得一文不值,可能王越妈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并没有继续纠缠拉着王越想离开,可王越却一把抛开他妈妈,追着跑出门去的若子。
班主任没有停歇又做着五爷爷的思想工作。但五爷爷的犟脾气不是班主任能拉回来的,五爷爷家有五个孩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前三个女儿都嫁人了,小儿子是块宝,唯独只剩若子,如今若子妈妈生病了,只得靠若子出去赚钱养家。
周一,大家齐刷刷地列队升国旗听国歌听若子写的检讨。
我本以为她有一天会以优秀学生的身份代表学生发言,却不曾想她的第一次演讲是在检讨,具体要检讨什么我们都说不出来。
就在我们昏昏欲睡地听着校长,教导处主任长达半个小时小时的发言后一个清冷又倔强地声音传来:大家好,我是高三文a班的尹若子,我来做检讨,该检讨什么,我想了很久,估计需要检讨就是我这破败不堪命运吧。在我小时候,我曾看过一本神话书,里面有一篇描述了神女拯救世人的故事,故事说只要备受人间煎熬的世人每夜对着月亮流泪就会感动神女,神女就会拯救世人。这个故事身处黑暗的我带来了一道光,我想抓住那道光,于是我天真地对着月亮哭泣,我甚至怕我的哭泣不够彰显我的诚意,在还不住地地祈祷神女能看看我,看看我只要一眼就够了。人人都说我冷漠,那可能是我在深夜里流了太多眼泪了。我知道对于学过辩证唯物主义的大家来说,这种行为是那样的无知可笑,但你们不知道深陷黑暗之中的人不会放过任意一个希望。只是神女怜悯众人生,为何不能怜悯我……
这是一篇没有检讨的检讨,没有说一个道歉说对不起说我错了,一如若子的倔强不愿低头的性格。我看着政治老师越来越黑的脸,心里再次佩服这个在阴暗角落里背光也依旧要盛开的花。
后面的检讨细节我记得不太清楚了,只知道最后王越冲上主席台,扔了若子的检讨书,在大家起哄声中,拉着若子往外跑。
王越和若子消失了半天,正当班主任焦头烂额犹豫着是不是要打电话通知王越的妈妈时,王越却颓丧地回来了。
那之后他不再找若子的麻烦,不再跑到若子身边,不再时不时地吓她。
我很想问他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他却一脸不愿再提起若子的态度,但我知道虽然他依旧大张旗鼓地说着要追到隔壁的班花,可他却总会盯a班出神。
他和若子的故事在极速向我们奔来的高考给冲淡。若子身边没有了王越,恢复平静了生活,也渐渐地消失在我世界的中心成为角落那个学习还不错的女同学。
在高考倒计时前10天,王越追到了校花李梦,那天上午的早操时间他拉着李梦的手满学校的跑,李梦在他身后捂着嘴巴娇羞地笑。
我下意识地看向隔壁a班站在前排的若子,她只是机械地摆着动作,敷衍中带着一丝别扭地坚持,不想做却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坚持做完操的别扭。
那样高调的上午,却没有引开王越妈妈的不满没有引起学校的进一步动作,就这样平静到了高考,平静到我们更多的精力去八卦,忘记深究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
神女为何这样?
高考那天,若子还是来了,看着班主任更稀疏的头发,我知道班主任这期间辛苦坏了,成功劝回若子参加完高考,劝回若子参加高考后的毕业聚会。
那天我们成群结伴围在篝火堆旁,没有精心准备的节目,没有读书时的教条约束,每个人就这么漫无目的地畅聊着未来喝着啤酒玩着真心话大冒险的游戏。
若子一言不发,篝火印在她眼睛里扑闪扑闪,明明眼里倒印着光芒,但她整个人却是那么的暗淡,一如躲在黑暗角落独自坚持写作业的她。
黑色明明是令人害怕的颜色,却更像是她的保护色,包裹她的脆弱,她的不堪,她那血淋淋让人看不见的伤口。
王越和李梦如小情侣一样,虽在人群堆却明显跟我们疏离开来。
至从他两在一起后,他们两跟我们之间就像隔着天然的屏障,那时虽小但我们还是有眼力界,电灯泡这种只会让我们尴尬的事情我们可不做。这种自觉的远离也发生在王越作弄若子的时候。
王越和若子一南一北对立而坐,可却连眼神都没有交汇过。一如他们之后的未来,王越去了北京读大学,若子去了广州打工。
多年后我依稀记得那天王越喝了很多酒,他玩游戏输了选择大冒险,他站在若子身后踟蹰地伸出手终究还是放下。
这之后的记忆是在吃席过程中填补。
那个没有人在哀伤的宴席,大人们聊着大人们的事情,小孩玩着小孩的游戏。像其他宴席一样大家依旧抢着菜吃,背地里计较着礼金的数字,在席间刻意地露出脖子上的金链子暗自比较。
要不是烛台上的那张黑白照片,我都有点恍惚我参加是什么宴席。
我同桌的两个上了年纪的奶奶,用夸张地表情交头接耳说着只有她们听得懂八卦。
实在是无聊的我在手机玩累了,就静静地坐在位置上发着呆,靠着熙熙攘攘路过的人群夹带着嘈杂的声音,我拼凑了若子后面10年的人生。
路过亲戚嘴里的她读了成人大学,自学考上了研究生,一天到晚都只知道工作,没日没夜的工作,30岁了还没有嫁人,一个老姑娘,心高气傲的不行,连大老板都看不上,靠自己攒下了不少的积蓄买了车还说要买房,一个女孩家家不结婚生娃,买什么房,这不……
她还是那个若子,可以在背光的角落里坚强地开着花,可以毫发无伤不沾半点灰尘地站在高手决赛圈子里淡定地磕着瓜子。
看着五爷爷在宴席里意气风发推杯置盏的样子,听他逢人就说他成功让若子公司赔偿的事迹,我猜他终于知道那个他看不上眼的丑丫头原来是这么的有用。
五天假期告急,在离开家乡的前一天,我高中的班长组织老同学聚会,本想像往常一样拒绝,但比起再吃一场席我终究选择了老同学聚会。
一场呼啸而过的青春后,褪去了青涩的脸蛋,只剩下眼角的皱纹和遮掩不住的啤酒肚。
夹在一群已婚已育三年抱两的同学之间,我很是后悔没有选择继续去吃席。
盘点完光棍数量后,一群明明刚刚还被生活折磨地精疲力尽地中年大叔大妈突然地精神抖擞起来,起哄着地把我和王越推在一起,一副我两今天不成一对他们就失去了人生意义样子,即使他们已经三年抱两。
我和王越尴尬地打着招呼:你还是单身?
是啊,你也……
没有太多言语,我们都默契地拿起酒杯,默默地喝了一口酒不再说话,成年人学会了很多种不需要多余交流来缓解尴尬的方式。
我斜眼偷偷地瞄着看他,现在的他没有了当年学生时代意气风发的样子,但级草毕竟是级草,神女对他都格外优待,现在的他反而多成熟男人的沉稳和干练。只是那低头沉默地样子好像在哪里见过,那股忧伤让醉眼朦胧的我看不太真切,跟记忆里那个深藏在角落里的人莫名的重叠。
想起聚餐时旁边那个我记不太清但确实是我曾经的同学,在等菜期间拉着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其他人的八卦,就像是我吃席桌上那两个交头接耳的老太太,她用夸张的手势和语气像是跟我说着天大秘密一样说着每个人家里的鸡毛蒜皮家长里短,这包括王越。
王越毕业后没有像他妈妈扬言的那般出国读书,而是拿着他爸留给他的巨资来广州创业。
为什么去广州,有人说是因为他被李梦甩了后不想留在北方,有人说是他跟他妈大吵一架来广州投靠他那离婚多年的爸爸。
可创业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他这个体育特长生,即使他爸留给他一笔创业基金在挥金如土的广州也快速消耗。那之后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没人知道,原本以为从未过过苦日子的他会灰溜溜地回来,可他却像打了鸡血一样从不放弃一直坚持了三年,直到他的外贸公司起色。
据说他公司好转全靠一中的一个同学帮他,他的外贸公司的第一笔订单就是那个同学促成的。
那之后外贸公司的订单越来越多,公司逐渐走上了正轨,那同学却离开了,那同学的爸爸来公司闹过,说那同学相亲的时候还被逼加班,公司耽误那同学结婚要她离职。那同学离开后,公司的业绩并没有受到影响,王越反而越来越消沉了,这也是他单身到现在的原因。
我盯着他脑海里琢磨着那个同学描述着他一贫如洗却充满鸡血的样子,对比他现在一言不发低头转着酒杯的样子,那同学的叙事夸张程度真的不是一点点。
许是察觉到我的目光,王越转过头看了看我,我们有尴尬地对视一笑,我不再看他,跟着其他同学摇晃着身子唱着我们高中流行的歌。
我喝得有点累了,躺在沙发上,旁边也明显凹了进去,这种恰到好处的同时往后靠让敏感地我察觉到一丝刻意。
我转过头来看着同时转过头的王越,不同于我的醉眼朦胧,他眼睛清明,他歪头过来明明是琢磨了很久却装作不经意地问我:尹若子怎么样了?结婚了吗?
我转过头盯着他,不知道是回答他第一个问题还是第二问题。
在我还犹豫之间,他已经喝下了四杯酒,我想拉着他却迟迟没有动手。
醉了可能也好。
最终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他清明眼睛渐渐被酒精染上了红色,他靠在沙发上嚷嚷地说:
我已经毁过她的人生一次了,我不想再毁一次,可是我就是我就是不甘心啊……我就是忘不了她
原来一切都是我以为,都是我自作多情……
她终于接听电话那一刻我还以为我有希望,可她却说她要结婚了,不要再打扰她的生活……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被逐渐嘈杂的歌声隐去,我想起那个落日余晖的下午,一个挂着灿烂笑容的男孩揪着低头走路的女孩的马尾,待女孩反应过来追着男孩跑时,男孩露出得逞的鬼脸,他们的身影随着落日渐渐地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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