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进宫那年,只有十四岁。
彼时家中的唯一的嫡女——三姐君恩正盛,已经被皇上册封成了贵妃,本不需要我这个外室之女去凑什么热闹。
可惜她的肚子有点不争气,于是当丞相的爹爹想到了让我进宫为三姐固宠。
他让我跪在祖宗祠堂前,以我娘的性命作要挟,正容亢色:
后宫风云关系着前朝起伏,当今皇上未曾立后,所以四妃之中谁先诞下皇子谁就可以入主东宫,母仪天下。
临别之际,见四下无人,像是威胁似的跟了一句:记住你自己的位置。
我点头不敢反驳,因为娘的命还在他手里。
等我踏进紫禁城的那扇门后,前后左右红墙绿瓦,只能遥遥寻找远处的合欢殿的方向,那是三姐住的地方,旁边有一棵参天如云的梨花树。
我站在岔口,发丝微动,想起娘说的话:深宫多闺怨,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是啊,进宫的人,各怀心思,不是担心不能好风凭借力,就是害怕宫门锁阿娇。
而我深知,自己命如草芥,不过是一枚棋子罢了。

1
进宫后,我被指去了昭纯宫做李贤妃的丫鬟。我很惊讶,这和丞相爹爹预设的完全不一样。
但我选择牢牢闭上嘴巴,暗暗发誓不能让任何人知道我的身世。
按照位份,教习姑姑一个宫一个宫领着我们去各司其主, 和我并肩站的那个姑娘叫珠儿。
她低声和我嘀咕:你福气真好,听说贤妃娘娘是这宫里最好相与的主子。随后叹息自己去的合欢殿,说那里就是个阴曹间,进去的人,一概只能进不能出,没见过活过三个年头的。
我被她说得又吃惊,又害怕,印象里,三姐是丞相府性情最是温柔和善的人,也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等到了合欢殿,遥遥隔着珠帘,我连头都不敢抬,待到磕完头起身,才敢用眼角的余光偷偷打量:
那柳藤榻上,一个宫装身影,钗饰深红浅翠的妙人儿,慵懒依着。
看到我,贵妃微微抬起指尖:
姑姑,右排第三个丫头有点面熟,让她自己一个人上前。
是三姐的声音,三年未见,依旧如此熟悉!
我战战兢兢走到榻前跪下,如待宰羔羊般待她问话。
她噗嗤一笑:怎么,不认识了,不知道叫我什么?
我抬头看见她笑得春风满面,以为是要留下我,便傻愣愣地回:三姐?
没想到,刚说完,她就陡然变了脸色:掌嘴!迎春!
迎春是三姐从小到大跟在身边的贴身丫鬟。
她上来狠狠的甩了我两巴掌!边打边骂:
「没规矩的东西,不知道自己什么身份?说你眼熟就敢攀附娘娘?没活活打死你,那是我们娘娘仁慈!」
我顾不得痛,忙磕起响头:娘娘千岁,奴婢该死!
贵妃娘娘抿了口茶:嗯,现在知道怎么称呼本宫了吗?
我只觉耳朵嗡嗡的,嘴角咸咸的,趴在地上忙不迭地回:奴婢知道了!
原来珠儿说的都是真的,那个从小保护珍视我的三姐,已经在这个吃人的深宫里,变得面目全非,犹如索命罗刹。
我一刻不想待下去,只想逃开。
迎春却从我身旁绕了过去,跟教习姑姑说道:这贱蹄子今日冲撞了贵妃娘娘,实在没得规矩,区区两巴掌怕是还不长记性。劳烦姑姑知会贤妃娘娘一声,从今儿个起,让她日日来合欢殿前罚跪一炷香。
教引姑姑没敢再说什么,打发我去那颗殿后的老梨树前跪着,吩咐珠儿留下后领着剩下的人退去,
临了,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
树前一地的鹅卵石,如刀如刃,跪得我两股战战,割心切骨。
等我领完罚,出门茫然不知东南西北,只好像只无头苍蝇一般盲目乱走。
经过一个转角的时候,撞到了一队侍卫,领头的拿着刀尖指着我鼻梁呵斥:哪个宫的?
我只懂针线,不识刀剑,被银光闪闪利刃吓得直接瘫坐在地上。
有人从背后拉我起身,镇定自若地挡在刀剑前面:昭纯宫新来的小宫女,莫要吓到她。
说完,回头朝我使了个眼色,我根本没力气开口,就只好使劲点头,几个侍卫这才放我们离开。
我一路跟着此人,大气都不敢喘。
来到御花园假山洞,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才发现此人眉清目秀,只是声音有点尖锐。
注意到我的目光,他淡淡一笑:我叫许尽忠,你叫什么?
我擦了冷汗:修……修瑾,在家的时候,他们都叫我小七。
你姓修?巧了,跟咱们贵妃娘娘一个姓。
我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样子,惊觉自己不留神,居然漏了底,于是就没敢继续答话。
他见我不言语,掏出了瓶跌打膏:你回去后,记得擦,姑娘家,全身都娇贵。
我不敢收,他直接扔到了我怀里:「有伤不得在主子面前露脸,这药你先留着,以后有机会再还给我好了。」
临别,他给我指了昭纯宫的路,走了几步又回头嘱咐,说自己在敬事房当差,以后遇到难事,就去找他。
直到我应了,他才放心离开。
待他走后,我 一路小跑,回到了贤妃娘娘宫里,跪着不敢动弹。
面前的李贤妃正在研习棋局,娴静淡然,似一盆初春水仙,看了一眼我后,问了句:「怎么得罪贵妃了?」
我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心里慌得不行,身子也抖得厉害。
在贵妃娘娘那里,因为一句称呼挨了打,我不知道在贤妃娘娘这里,又会因为什么挨罚?
贤妃似发现了什么,起身走上前来,替我拂去了一片肩上的梨花花瓣,然后份外和善的冲着身边的嬷嬷道:「涂嬷嬷,安排新来的这个丫头去休息吧,不用问缘由,无非是被人拿来立威了。」
我长长地松了口气,跟着涂嬷嬷回了房。
涂嬷嬷问了我小名,笑着说:「小七,别怕,咱们娘娘可是尊菩萨。你以后负责替娘娘烧水洗脚就行了,别的事,不用你去,也就不用担心被人惦记上了。」
贤妃果真是个良善之辈,我每天只需帮她擦拭纤纤玉足便可,活计不但轻松,还能方便进出敬事房。
那日在敬事房领红罗炭的时候,许尽忠趁着没人,递给我一对护膝,小声问我:贤妃娘娘待你如何?
我用涂嬷嬷的原话回他:贤妃娘娘面如观音。
他笑笑跟我说:「小七,这宫里的娘娘,能受宠的都是七窍玲珑心,你只需记得谨言慎行,不管是哪个人哪句话,问心不问迹。」
我点头,可没等我琢磨出来他话里的意思,我就发现李贤妃那温柔无害的脸庞,不过是张画皮。
2
要去梨树下罚跪的第五天,李贤妃吩咐涂嬷嬷与我一道过去。
来到合欢殿门前,涂嬷嬷拍了拍我的肩,示意我跪好。
她向着殿里的人微微作揖:贵妃娘娘安好,贤妃娘娘说这丫头那日僭越无状,刚进宫就冲撞了贵妃娘娘,今日特嘱咐奴婢一同前来,特地给贵妃娘娘赔个不是。
贵妃懒懒闻着镂金炉中的熏香,打了个哈欠:
「罢了,贤妃妹妹既然都发话了,本宫也不好再多计较,今日起就免了这丫头的责罚便是。」
「贤妃娘娘说贵妃素来雅量,定不会与这区区奴婢计较,只是贤妃娘娘心中有愧,想给这丫头讨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哦?贤妃何意?」贵妃缓缓从榻上起身,来了兴致。
「贤妃听闻那日在合欢殿,贵妃娘娘对这丫头颇为眼熟,想必这丫头是入了贵妃娘娘的眼,娘娘若是有心将这丫头留下,昭纯宫便做个顺水人情,也算给了这丫头一个将功赎过的机会。」
贵妃舒了口气,又重新瘫回坐塌,微微煽动手中的团扇:
「倒是难为贤妃整日惦念我这合欢殿,你回去告诉贤妃,这心意我领了,留下这丫头就不必了。」
听了这话,涂嬷嬷自然是完成贤妃交代的事。
她忙对我使了个眼色,示意我去谢恩。
我赶紧过去恭敬磕头,叩谢了贵妃恩典,随后跟着涂嬷嬷一前一后离开合欢殿。
回昭纯宫的路上,太多的疑问在我的脑海中萦绕,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贤妃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把我送给三姐?
她是如何知晓合欢殿那日三姐与我眼熟之事?
三姐为何不接下这个顺水人情,方便日后与我谋划固宠一事?
难道爹爹让我进宫来为贵妃固宠,不过他一厢情愿,三姐其实并未应允?
深宫暗箭重重,人人步履维艰,我就像一只刚被活捉囚困在笼中的鸟儿,完全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只能不断在心里提醒自己,务必要步步为营,小心谨慎。
居然没发现涂嬷嬷忽然停了脚步,害我差点撞她身上。
而涂嬷嬷没怪我的冒失,反而拉住了我,翘起食指示意我莫要出声。
我不明所以,顺着她的眼神,看到御花园里一前一后有两人正在放纸鸢。
我屏住呼吸,远远听见一个怯生生的声音:
「小主,我们早些回去吧,这里是御花园,离合欢殿就这几步的距离,实在不能由着你在家时候的性子来啊!」
「呵,回去?为何要回去?这纸鸢修贵妃能放得,我就放不得?这是什么道理!」
「要不是她当年风筝断线,砸了皇上的头,又哪里来的今日恩宠?」
另一个声音响起,满腔满调的不服气。
涂嬷嬷听了这话,微微咳嗽了一声,面不改色地绕过围墙,走到了她们面前。
这一主一仆大抵是意识到了隔墙有耳,刚才大不敬的话已被涂嬷嬷听了去,已被吓得花容失色,风筝跌落湖面都不知去捡。
倒是涂嬷嬷视若无睹,径直上去行了礼,道了句:芳贵人安。
到底是老嬷嬷了,不仅没有半分神色变化,反而示意我一道向芳贵人作揖问安。
我起身的时候,发现芳贵人的俏脸神色阴晴,有着七分惊恐,三分庆幸。
回去的路上,我忍不住问:
「 嬷嬷,这么撞破芳贵人,就不怕报复吗?」
涂嬷嬷笑了笑:「在这皇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你无须知道太多,只需管紧自己的嘴巴便是。」
我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回到昭纯宫后,我继续做着分内事,李贤妃每日依然温和纯良的模样,从来不曾打骂我半分。
直到贵妃娘娘突然到访昭纯宫的那天,我才终于见识到了贤妃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那日两位娘娘雅兴颇高,命我摆好棋盘,却都一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样子。
几局下来,贤妃就声如莺歌:「近日天气晴明,贵妃妹妹怎么没去御花园放纸鸢?往年里,这不是你最爱的消遣麽?」
「皇上近日公务繁忙,我自己又没这兴致。」 三姐的声音一如平常慵懒。
贤妃咯咯一笑,话里有话:
「原来是要皇上陪着才有放纸鸢的兴致,难怪前几日那芳贵人在御花园里大放厥词,说贵妃风筝断线得恩宠,你花开罢我花杀,凭啥这纸鸢修贵妃放得她放不得?」
贤妃手执棋子,迟迟不落,抬头玩味地看着贵妃的反应:
「唉,你瞅瞅这话说的,当真是没把妹妹放在眼里,不过,这也正说明了如今这整个后宫,只有贵妃妹妹盛宠在身,其他人都只有那好生羡慕嫉妒的份儿」
听到这话,贵妃陡然变了脸色:「芳贵人当真当着众人这么说了?」
见贤贵妃点了点头,贵妃直接推开棋盘:
「 呵,好一个不安分守己的狐媚胚子,本宫的事,还由不到一个区区贵人在背后指指点点!」
贵妃起身拂袖而去,贤妃让我跟徐嬷嬷一道送贵妃出门,我比徐嬷嬷先转身,却看见贤妃站在殿门口,还没完全收起的笑意。
我看得真切,贤妃嘴角遮不住是心满意足,让人不寒而栗。
不到三日,宫里出事了。
我听别的丫鬟私下交头接耳,说芳贵人不知怎的,突然就被皇上降为了官女子。
又说芳贵人,心高气傲,受不得这屈辱,当天半夜扯了风筝线就上吊了。
甚至有人说,这芳贵人不知是得罪了谁,才被下了毒手。
想起这个李贤妃那日与三姐的对话,还有她那个不明所以的微笑,看似菩萨,抹脸就成妖精的把戏。
让一向着枕就眠的我,辗转反侧,甚至好几次从梦里被吓得惊醒。
3
暑来春往,不出一个月,皇宫里就热了起来。
皇上在别苑设了清凉宴,贤妃只带我和涂嬷嬷在身边伺候。
到了宴席之上,我在端菜倒酒的间隙,四下环顾几周,都没有看到三姐的身影。
奇怪,如此重要的场合,三姐贵为妃位,为何不在? 想到芳贵人离奇之死,我不免担忧起来 。
三姐该不会是正中贤妃下怀,气不过那日芳贵人的言语,当真对芳贵人起了杀心吧?
由于实在忧心三姐安危,宴席全程我都有些心不在焉,甚至险些倒撒了给贤妃娘娘的酒,多亏了许尽忠三番两次冲我咳嗽使眼色,才没有酿成大祸。
宴闭,许尽忠找到我,提醒我以后伺候主子务必谨慎,若我再如此这般不当心,他也救不了我。
我连忙道谢。
却依旧满腹的疑问。
三姐正值盛宠,犯不着和区区一个贵人过不去,可如果三姐真的落入贤妃圈套,失了圣心,那贤妃岂不是最获利的那一个?
只是三姐在这深宫浸润三年,摸爬滚打,终成贵妃,难道竟也看不破贤妃这些心思吗?
我寻思了下,觉得还是先三缄其口,明哲保身。
帝心如果不悦,那万般理由皆不是,即便三姐身为贵妃,依然需要被敲打。
如此一来,有人自然靠着温柔懂事,得了宠。
清凉宴结束当晚,李贤妃深得圣心,皇上与她对弈,胜负之手后,已接近三更了。
看着剪影中一双人熄灯歇下,我偷偷靠在宫柱旁想打个瞌睡。
可是却毫无睡意。
三姐对我狠心,我却做不到对她无情。
一闭眼又都是和三姐的从小到大的往事。
以前的温柔,现在的狠辣。
是她又不是她!
她难道不知道,这皇宫后院。
一切该由皇上定夺。
芳贵人的死,不管是谁出的手,总归是三姐嫌疑最大。
她该如何是好?
我胡思乱想了很久。
不知何时,月乌微落,朝雾迷蒙,皇上身旁的总管王公公快步走来,朝殿内扬声:
「皇上,有急奏!」
我惊醒,发现贴身伺候贤妃的涂嬷嬷还没来替我,由于从未贴身伺候过皇上,我不敢贸然入内。
皇上已有不悦,王公公见我踌躇不前,猛然推了我一把:还不快进去伺候!
我只好端着朝服走近床榻,跪在青石板上,伺候这个掌管天下的男人穿鞋,而贤妃也在一旁体贴入微地帮皇上披衣系带。
「春葱玉指如兰花,这手生得好生漂亮,你叫什么?」 一道目光正落在我的手上,除此之外还有一道充满凌冽杀气的目光。
我深知,做奴婢的被皇上在主子面前夸,那绝对不是福气。
「回皇上,奴婢……奴婢是…….贤妃宫里的…….名唤…….小七……」
见我在贤妃的注视下瑟瑟发抖,皇上拾起贤妃的手 :
「不错,连宫里随身伺候的人也指若葱尖,可见你平日里待下人不薄, 当真当得起这「贤良淑德」的贤妃之名……」
听到这话,贤妃受宠若惊,眉眼含笑地谢过皇上夸赞,不舍的送皇上离开。
而我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好险。
4
回宫后,贤妃把我招呼到跟前,笑眯眯地递给我一杯茶:小七,别苑这几日辛苦了,赏你的。
我连忙跪谢贤妃,接过她赏赐的茶水,一口饮下。
彼时的我,心思天真的紧,竟丝毫不曾看出在贤妃和善的笑面下,佛口蛇心的她还藏着什么诡谲的心思。
等我刚要将茶杯放回,不料贤妃倏地拂手一推,一声脆响,价值不菲的玉杯便顷刻间粉碎碎骨。
我被这一幕吓了一跳,身子也不受控制地绵软跪倒:完了,这杯子是皇上御赐,贤妃日日视作珍宝,可此刻……
涂嬷嬷闻声进来:娘娘,发生何事?
贤妃怒不可遏地看着我,厉声喝道:大胆贱婢!就连皇上亲赐的玉杯都配不上你这指若葱尖的纤纤玉手了吗?涂嬷嬷,给我打!打到她知道自己是谁为止!
涂嬷嬷领旨,噼里啪啦的板子声,响彻了整个昭纯宫。
十指连心,皮开肉绽的我痛到失声,几次昏死过去,为了让我醒来接着受罚,贤妃几次抬起脚尖对着我两只鲜血淋漓的手就狠狠碾了下去。
她当真是恨透了我这双被皇上称赞过的手。
此刻我方才痛悟:在这人吃人的后宫之中,既有人恃宠而骄,就会有人杯弓蛇影。
以贤妃的脾性,就算我没有勾引皇上的心思,可仅凭那句称赞,贤妃也绝不会对我视若无睹,置若罔闻。
她一定会将我置之死地,永绝后患才肯罢休吧。我绝望的想。
果然,刑罚结束后,我就如同一只被遗弃的小猫,被两个太监匆忙扔到了一处院落。
我忍着剧痛,跪缩一团,抬头便看见了【隐月阁】三个大字。
我曾听闻,宫中有个姓沈的昭仪,极少与人来往,失宠良久脾气也相当不好,就住在隐月阁。
嘈杂之下,屋内的沈昭仪闻声出来,看了一眼我身旁的涂嬷嬷,冷笑了一声:
呵,我当是谁,原来是昭纯宫的涂嬷嬷,深夜光临我隐月阁,不知所为何事?
涂嬷嬷早已没有了昔日的半分随和,冷着脸作揖回道:
沈昭仪安,这贱蹄子背主忘义,竟妄想爬龙床一步登天,贤妃娘娘看昭仪这里少人伺候,皇上也鲜少踏足,所以想拜托昭仪替娘娘代为管教一番。
我被涂嬷嬷这番一语双关的话吓得冷汗涔涔,她明着骂我背主,暗着损沈昭仪失宠,这是要把我往死路上逼吗?
沈昭仪走近,细细端详起我,随后冷哼道:果然天生一副勾人的皮子,你回去告诉贤妃,这人我留下了。
涂嬷嬷一行走后,我忙不迭磕着响头:谢娘娘恩典,奴婢从不敢妄想一步登天,请娘娘明鉴!
却不想沈昭仪厉声喝道:还敢顶嘴?!拖下去,杖责三十!
我绝望了!好不容易逃离了贤妃的鬼爪,却又落入了沈昭仪的魔窟,这偌大的后宫,竟没有我的安身立命之处。
这三十大板下去,男人都受不住,更何况是我这快没了半条命的人,可我还没来得及继续哭饶,就被宫人抬到长凳上,按住身子打了起来。
每一下,我都痛到如同整个身子碎裂,连呼吸都没了气力。
待我痛到神志不清,口中血腥味渐浓之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昭仪半夜好兴致,教训奴婢事小,可若是扰了贵妃娘娘清净,你可担待的起?
我以为来了救星,抬头一看居然是迎春,后面还跟着一脸惊恐的珠儿。
迎春冷漠的扫了我一眼,仗着自己是贵妃的贴身婢女,在沈昭仪跟前,完全没有尊卑之态:
贵妃娘娘说了,区区一个贱婢,沈昭仪若是想要惩戒,捂了嘴直接打死也无妨,只是别深更半夜扰了娘娘清净。
迎春说完就走。
倒留下珠儿听到「打死」二字,捂着嘴一脸不敢相信,站在那没动。
我绝望的看了珠儿一眼,冲她摇头,示意她快走,不要说话。
我已自身难保,不想她因为我被牵连。
还以为迎春和珠儿是三姐派来救我的人,可如今看来,三姐非但不想救我,而是巴不得送我一程。
以为是救命符,不料却是催命令。
我想不通,昔日同根生的姐妹,如今为何相煎至此?
沈昭仪冷哼一声,一脸的不忿:我隐月阁虽不比那合欢殿,可教训一个区区贱婢,还是做的了这个主的!来人啊,给我捂了嘴,继续打!
一声令下,太监们拿着板子将我团团围住,我绝望的闭上了眼,深知自己今晚凶多吉少。
刚要开打,沈昭仪身后之人却突然阻拦: 娘娘不可。
沈昭仪不悦:怎么,秋荷,你要保这贱婢吗?
秋荷示意沈昭仪遣散了在场所有人,轻声说道:
娘娘息怒,区区贱婢,打死事小,惹祸上身是大。
若是圣上对这丫头动了心思,您这样把人弄死了,龙颜不会大怒吗?
沈昭仪一脸不屑:一个小小奴婢罢了,还能有多大的祸端?
秋荷补充道:
娘娘糊涂了,若真是个无足轻重的,贤妃自己宫里处死便是,何苦大老远将人扔到我们隐月阁?就算贤妃嫌麻烦,可这慎刑司的大门难不成还关着?
沈昭仪眸子一亮:这么一想,此事确有蹊跷。
秋荷小心翼翼凑前:贤妃娘娘将人推到我们宫里就算了,今夜就连贵妃娘娘都惊动了,若是娘娘你心大,失手将这贱婢打死,不正入了那有心之人的圈套?娘娘这么些年在这些人手里吃过的亏还少么?
秋荷的一番话,说得沈昭仪直皱眉头,明显她的火气消了一大半。
秋荷顿了顿:娘娘,依奴婢之见,不如咱们把这贱婢先关进暴室,刚才那几板子下去,这贱婢一时半会性命无虞,不妨先吊着她的小命,且看明天昭纯宫、合欢殿会不会有人来,届时再做定夺也不迟。
沈昭仪点头,命人把我拖进了暴室。
我直愣愣躺在那儿,通身的骨头仿若散了架一般没有气力。
几次努力想睁开眼睛,可无奈暴室内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
一想到刚刚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三姐,不争气的眼泪就无声的落了下来。
在这吃人的深宫里,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过明天。
也不知在地上躺了多久, 一片寂静里,暴室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了,一个人探头探脑进来。
「小七!小七!」 是珠儿的声音。
我吃力的抬起头,摸索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艰难的往珠儿的方向爬:
「珠儿,是你吗?我在这儿!」
后背刺骨的疼痛,让我只能用这样怪异的姿势在暴室地上前行。
珠儿一路磕磕碰碰,终于在摸到了趴在地上的我。
「还疼吗?」 珠儿带着哭腔问我。
「不疼了」 我笑着摇摇头。
见我声音喑哑,珠儿从袖子里拿出两个梨子,掰断其中一个塞进了我的嘴里。
「好甜啊!」
我欲开口说谢,她忙捂住我嘴:
小七,不用说了,那日我都看见了,只可惜我人微言轻,生生看着你受苦却什么都做不了。
今天能过来瞧你一遭已是万幸,还好你还活着。
说完她窸窸窣窣从怀中又摸索出一个小瓶子:
「这药你拿着,是许哥哥好不容易弄来的,他说女儿家身子娇贵,让我务必叮嘱你收着,可千万别因为受罚挨打留下什么疤。
听到门外似乎有异响,我赶忙示意珠儿快走。
珠儿握了握我的手,起身不舍道:
小七,这包袱里还有几个梨跟馒头,你且先垫着,务必好好活着,咱们来日方长~
说罢一步一步回头的离开。
我冲着她背影用尽了力气:
珠儿……你…可千万…别再来了。
我知道你担心,可我命轻贱,不能再连累任何人了。
次日一早,我被暴室外吵闹的声音惊醒,警觉的竖起了耳朵。
细听下来,原来是秋荷和涂嬷嬷的声音。
秋荷仗着沈昭仪宠爱袒护,语气不阴不阳:
哟,涂嬷嬷,这几日来我们隐月阁来的可够勤的!
涂嬷嬷面不改色:
贤妃娘娘念着主仆一场旧情,命奴婢把这贱婢的东西拿来,也算给她最后留个体面。
沈昭仪冷笑一声:
呵,最后留个体面?嬷嬷莫不是为这贱婢收尸来了吧?你让贤妃放心,她整日吃斋念佛不杀生,我隐月阁也怕沾上这晦气!
涂嬷嬷自知理亏,闷哼了一声,扔了东西连跪安都不说就走了。
气的沈昭仪连连跺脚:秋荷,贤妃的老妈子也敢给我甩脸子了,你把她给拦住,我非教训她不可!
秋荷赶紧拦住了沈昭仪:
娘娘息怒,无谓跟这老奴置气,咱们先办正事要紧。
听着她们二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我忙闭上双眼,假装昏厥不醒。
暴室的门吱呀响起,沈昭仪被翻起的尘土呛咳两声,心生不悦。
秋荷赶忙用手帕替沈昭仪遮挡尘土。
沈昭仪看到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我,示意秋荷来探我的鼻息。
听到秋荷说幸好我还没死,沈昭仪长舒了一口气:
秋荷你说,我们要拿这贱婢如何处置?
秋荷略微思忖:
娘娘,依奴婢之见,这贱婢我们就姑且收容着。
哦?这是为何?
娘娘您想啊,皇上若是真对她上了心,日后定会来寻,到时候知道这奴婢死于娘娘之手,怪罪下来可如何是好?
再者,若是贤妃娘娘当真是拈酸吃醋,拿捏娘娘你淳厚,想让娘娘替她除了这贱婢,这事可就说不清了。
依奴婢之见,咱们且就将她留下,万一皇上日后来寻,娘娘您救下了她,对隐月阁也是好事一件。
沈昭仪点头:
贤妃日日一副宅心仁厚的样子,背地里心思却如此歹毒,我险些着了她的道。
秋荷低头窃语:
娘娘,奴婢问过敬事房的许公公了,说这丫头是个没爹没娘的,底子干净的很。
沈昭仪叹了口气:
还想着不知是谁调教出来的狐媚坯子,原是同我一样,是个从小没人疼的。
沈昭仪靠近我,轻轻摸了下我脸颊后,摇了摇头:
我昨天也是气头上了,你瞅瞅这瘦骨伶仃,手跟鸡爪一样的,皇上怎会看上她?贤妃这佛面兽心的,我偏就不如她意,我非要救活这丫头留着来日膈应她。
秋荷,一会找个太医过来给瞧瞧,别落下什么病根。
沈昭仪说完拂袖离去,我长舒一口气。
我断然没没想到,这次居然能够绝处逢生,大难不死,捡回来了一条贱命。
迷迷糊糊间,我被几个宫人抬到了一间偏房。
待我醒来,伤口已被处理妥当,抬头环顾四周,房内整洁素净。
想起这短短数月的遭遇,恍如隔世。
进宫以来,我心头第一次生出了不甘: 日后若想活下去,绝不可再坐以待毙,任人宰割了!
事已至此,若我还看不清楚这弱肉强食,前狼后虎的阴森鬼蜮,那才真真是活该!
可惜我修瑾不信命,如果这世道人人都想置我于死地,那我偏要活成他们谁都惹不起的样子!
5
三个月后,我身体已然好的差不多。
再次见到许尽忠,我问他:
许哥哥,为什么奴才连人都不算?
他想了会,回我:
小七,你很聪明的,在这宫里,不管为奴为主,都是要靠自己找出路的。
我记住了这句话。
所以之后的日子,桃红梨白,景色变迁,我都异常清醒。
整个后宫,花开两朵,贤妃和贵妃分庭抗礼。
沈昭仪这样的位份,顶多两个月才分到一天恩宠。
吸取了贤妃宫里的教训,我开始分外小心。每当沈昭仪的隐月阁掌了灯,我便立刻寻地方躲起来。
沈昭仪虽然脾气急了点,却没心没肺容易伺候。虽然对我不曾有过什么好脸,倒也不必太胆战心惊。
时间久了,沈昭仪估计端详出我不是个想要兴风作浪的人,待我也一日好过一日。
宫里的奴才惯会拜高踩低,自从瞧出沈昭仪这宫里冷清,没多久人都跑得差不多了。
一墙之隔,贵妃那里时不时就传出莺歌燕舞。
我曾几次瞧着沈昭仪倚在窗前,遥遥望着合欢殿的方向落泪。
夜冷霜重,不多久,沈昭仪便感染了风寒,咳嗽不止。
太医瞧过,暂无大碍,可是却丢了好不容易轮到的侍寝机会。
皇上在贵妃那听闻沈昭仪身体抱恙,当晚直接去了合欢殿。
听到消息的沈昭仪气得直摔镜子,我忙上前收拾。
沈昭仪余怒未消,气得将胭脂盒没头没脑扔了过来: 你还留在这里干嘛?!
我躲闪不及,额头被砸个正着,连忙埋头叩首: 娘娘是我唯一的主子,奴婢还能去哪儿?
见我额头的血流下,沈昭仪似乎于心有些不忍,可嘴上依旧强硬: 呵,爱去哪去哪儿,反正跟着本宫没有什么盼头!
我忙摇头:不,奴婢跟着娘娘才有命活。
沈昭仪难得眼睛仔细落在我身上,唤我上前。
她轻轻用帕子帮我擦去额头的血迹: 想来你也是个命苦的,本宫以前错待你了。
转而跟一旁的秋荷说: 以后跟这丫头互相照应些。待你们到了年龄,我便让皇上准许你们一起出宫。
我谢过沈昭仪,看着她和秋荷,忽然产生一丝亲人之间才有的异样情愫。
心里那根尖锐的芒刺,也柔和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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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飞兔走,暑往寒来,沈昭仪的病非但没有好转,反而病情一日重似一日,后来竟咳出血来。
我与秋荷负责昼夜照顾,数次去太医院求人来诊,可太医院的人迟迟不来。
沈昭仪叹息道: 这后宫人情最是凉薄,我还没有咽气,这帮人居然连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
在太医院几次三番吃了闭门羹后,我想到了许尽忠。
听我讲完来意,他皱起了眉头: 小七,你这么鲁莽的横闯太医院,被抓起来问罪可怎么办?
许尽忠,把手按在我肩头:如今太医们都顾着贵妃那的周美人,她是宫里今年第一个有喜的妃子,哪里还顾得上你家娘娘呢?
是啊,这皇上登基三年以来,要么怀不上,要么落胎,周美人这一胎,皇上极为看重。
我还听闻,皇上为了方便,甚至让周美人搬到了三姐宫里,就算三姐侍寝,皇上也会抽空先到周美人那坐上一会。
可沈昭仪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得不求,于是哽咽起来:许哥哥,我只想求太医替昭仪娘娘抓副药。
他叹了口气,让我用他的名头,去太医院找一名跟他同姓的大夫碰碰运气。
我到了太医院,先问了有没有姓许的大夫,打听到人后,只说了许公公三个字,这个大夫就带着药箱跟来了。
细雨微朦,到了半路,却撞到了周美人的丫鬟,小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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