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终生难忘的事
2006年,我在郑州107国道,一家道路绿化公司项目部工作,我的职位到现在我都搞不清楚——我自封项目部副经理,因为工地除了项目部经理,就剩下我了,其他都是工人。我既管账,还管工人,有时候还管做饭,唯独没有管过进花草树木。
有一次,专门进植被的师傅和项目经理去外地出差了,工地为了赶工期,急需一批百日红,老板派我去附近一家育苗场进树苗。老板是一位中年女士,不苟言笑,去时就跟我说了四句话:“要一千棵百日红,树干高1.5米,直径5公分,上面分3个叉。”她让司机送我过去选树苗,树苗选好后,苗木场工人会挖树苗,装到租来的卡车上,我押车回来。我想,这还不简单,小事一桩!肯定没问题!
司机把我送到育苗场,就直接走了。老板已经跟苗木场经理打过招呼,说让我过去接洽!我见了经理——一位农民打扮的中年人,也不跟他废话,就说:“经理,要一千棵百日红,高1.5米,直径大约5公分,分3个叉。”经理说,“好嘞!你就在办公室等吧!我让工人给你挖苗,挖好了,装车时通知你!”我说:“好的”!
于是,我在办公室悠然自得,喝着茶,看着报纸,中午还有人送来一份红烧肉米饭,嗯,真香!!
傍晚的时候,经理过来叫我,说挖好了,就差装车了。我跟着他到了育苗场。育苗场好大,一眼望不到头,密密麻麻,培育着各种各样的树苗。工人们正在往树林外面搬运挖好的树苗!我大致看了一下,估计有一米多高,有的分2个叉有的分3个叉,粗细不一。我说,“经理,我说的是要直径5公分,你这树苗粗细不一,恐怕不行吧?”经理说,“哎呀,放心吧!我和你们老板打交道这么多年了!树苗细一点没关系!长长就粗了!再说,我给你们的价格都是最低价!”这时,租来的卡车司机说,“你们到底装不装?我都等了半天了!天都黑了!”我想也是,挖都挖了,整体看,树苗还可以,再说,工地还急着用,就说:“那好,装车吧!”
工人们,三下五除二,把树苗都装进了车里。我在车上数着数,正好!
到工地,天都黑了。我们的工人已经挖了一天树坑,跟我一顿抱怨,极不情愿地加了会儿班,把一车树苗卸了车,回家去了。因为他们都是附近村子的临时工,按天算工资,到点下班,效率很低。包工头是当地一霸,老板也不敢惹!
第二天早上,老板不在,她去找公路绿化工程项目部监理谈事情去了,中午要一块吃个饭,下午才能回来。她打电话给我,让我安排工人开始种植这批百日红。
因为树坑早就挖好了,几十个工人不到一天,就把这批百日红种完了!我看还不到下班时间,怕他们闲着,待会儿老板过来不好看,就安排他们全部给我浇水去,要一直浇到下班为止!我看着种得整整齐齐的几排百日红,想着,待会儿老板过来,肯定会对我一阵夸奖!心里不免美滋滋的!
不一会儿,过来几辆汽车,老板回来了,还带着我们的顶头上司——政府绿化工程项目部监理!一群人对着工地绿化带指指点点,叽叽喳喳,转了一圈,然后监理们就开车走了。老板向我径直走来!我调整好表情,露出微笑,准备接受老板的夸奖!可当我看清老板的表情时,我的笑容一下子僵住——因为老板的脸特别黑,我有一种不妙的感觉! “小李,树苗进得不错啊!”老板说。 “还行!”我不知所云!
“行你个头!”老板爆发了!“你去进苗的时候,我跟你说的啥?给我重复一遍!”
我战战兢兢,“要1000棵百日红,树高1.5米,直径大约5公分,分3个叉!”“放屁!我说的是树干高1.5米,直径5公分!没有大约俩字!你倒好,一大约,大约掉了两三公分!监理刚才把我好一顿嘲笑,说树苗全部不合格!”我傻眼了!老板对着工人,“别他妈浇水了!给我全部拔了!”
包工头老婆慢悠悠地发话了,“老板,马上下班了!加班可是双倍工资!”老板愣了一下,又恶狠狠瞪了我一眼。“加!”我是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样一来麻烦大了,工人加班,还得租车运回去,育苗场那里得说好话,如果找不到下家,他们的工人还得把这一千棵苗种回去!还得重新选苗,挖苗,租车,装车运回来,重新种到绿化带——浪费时间,浪费金钱,浪费精力,浪费口舌——都怪我图省事,随便交代育苗场经理,结果把事办砸了……
当我还在懊恼后悔发呆时,老板提醒我,“还不快叫车?”“噢”!然后老板立马360度大转弯,表情柔和,语言温柔,“王经理,不好意思啊!我们小李不会办事……麻烦您了!我这就把苗运回去!好的好的!回来请你吃饭!”啪!挂了电话!然后又黑着脸,“这次再办不好,就给我滚蛋!”
当把苗运回去时,天已大黑,苗场王经理很不客气地说,“要不是看在你老板的面子上,这批苗我是不会退的!今晚你也别睡了!自己一个人进林子里选苗吧!选好的苗,用红头绳绑好!明天一大早我让工人给你重新挖!”我很不好意思地说,“抱歉啊!经理!给你添麻烦了!那一千棵苗怎么办?”“这你就不用管了!”
这边工人们,卸着树苗,我就钻进了林子!我在早上吃了个包子,一天也没有顾上吃饭,也没喝水,饥肠辘辘,口渴难耐。我一个人,整夜未睡,在阴森森的林子里,附近就是一个墓地群,伴随着猫头鹰的鬼哭狼嚎,伴随着一阵阵的虫鸣声,伴随着蚊子不停的骚扰,伴随着树枝树叶不停地在头上脸上手上胳膊上肩上背上划来划去,伴随着数不清的蜘蛛网缠绕,伴随着偶尔的小兽(兔子,黄鼠狼,野猫一类)一闪而过!我拿着手电筒,拿着卷尺,一棵棵地丈量!一棵棵地系红头绳!并数着数!……那一夜,我想起了有首歌叫《那一夜》,真是终生难忘的一夜!
第二天,天蒙蒙亮,我把一千棵苗选好了!全部是,树干高1.5米,直径5公分,分3个叉!经手丈量的树苗,我估计上万棵都有!我又困又累,就在一处稍微宽敞的土地上躺下,秒睡!……不知过了多久,一帮女人和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的声音,把我吵醒了!当她们发现我时,已经把苗挖地差不多了!因为我是睡在林子的最深处,所以,没有及时发现我!我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跟一位大姐要她脖子上挂的水壶!一口气喝了个底朝天!
当这一千棵苗运到工地上时,老板和监理们都在!老板没有说话!倒是监理们赞口不绝,“不错不错,这批苗,是绿化历史上最漂亮的一批!……”再看老板脸色,见她露出一丝微笑,我的心总算放到肚子里了!记得从苗木场过来的时候,那个给我水的大姐说,“小伙子,你把我们场子里的好苗都挑光啦!要都像你这么干,我们可就赔了……”后来还是从项目经理嘴里了解到老板的真实想法 ,“小李挺能干,就是第一次进苗没有操心,应该到现场监督的!这样苗木场经理和工人们就不会敷衍应付了!说的树干高1.5米,直径5公分,3个叉,其实60%合格就行。而我第一次拉来的苗实在是太差了!那个育苗场王经理也是欺负我是新手,把场里卖不掉的苗都给我挖了,也自觉理亏。要不然也不会同意退苗,换苗!倒是第二次选的苗,好的出乎意料。整个107国道,就我们公司承包那段路段,那排百日红最漂亮……”
事过多年,每当我想起这件事情,我都感叹不已!著名演讲家,吴甘霖著有《执行重在到位》一书!他说,管理的艺术,其实就是执行的艺术!三流的想法一流的执行,远超一流的想法三流的执行!当我后来创办自己的公司,才真正理解书中的思想精髓!因为经历的这件事情,让我终生难忘!
离开公司以后,偶尔开车路经107国道那段绿化带,只见那一千棵百日红,无比鲜艳,光彩夺目。微风一吹,个个跟我点头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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