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乾隆年间,庐州府巢县有个财主名叫周论,家财万贯富甲一方,家里不仅有上千亩良田,还有两个绸布庄和一家药店。
周论娶妻陈氏,一直没有孩子,三十多岁才得了一个女儿,取名叫媚芗。
生下女儿后,妻子再也没能生育,周论迫切希望能有个儿子继承家业,所以又纳了两房小妾,可是没想到,娶回来四五年,两个小妾的肚子却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候周论终于明白,不是妻子和小妾不能生,而是他的问题,于是将希望全都寄托在了女儿媚芗身上。
媚芗不仅眉清目秀、天生丽质、楚楚动人,而且冰雪聪明,周论特意请了教师到家里教女儿读书。
县里有位举人,姓杜名兰仪,四十多岁,饱读诗书学富五车,虽然一直没能考中进士,但在县里很有名望,开了一间私塾,很多富家大户都把儿女送到他这里读书。
等媚芗长大一些,周论就让她拜在杜兰仪门下读书,她过目不忘,学什么都非常快,诗词歌赋信手拈来,私塾中的很多男学生都比不上她。
周论夫妻俩将女儿视如珍宝,倍加疼爱,因为没有儿子,周论便早早地让女儿学着打理家业,家里的田租赋税,以及店里的货物进出、账目往来等,都交给她管理。
每隔一段时间,店里的掌柜会计们都要来到周府向媚芗汇报店里的事务,将账目交给她过目。
她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于往来账目和店里的情况,她事无巨细全都记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掌柜、伙计、会计们对她非常敬畏,不敢有丝毫欺骗。
周论常在人前炫耀,称自己虽然没有儿子觉得遗憾,可是女儿媚芗冰雪聪明,即便是男子,也没有几个能比得过她的。
距离周论家不远住着一位秀才,姓孙,名轩,生有一子,取名恂生,比媚芗大一岁,也在杜兰仪门下读书。
孙恂生风流倜傥一表人才,诗词文章无一不精,从十来岁起就和媚芗在一起读书,两人年龄相当,又都才学出众,经常在一起谈诗论文,渐渐互生好感。
一个才貌双全,是青年才俊,一个无瑕美玉,巾帼不让须眉,两人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包括老师杜兰仪在内的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杜兰仪非常看好孙恂生,觉得他将来一定能金榜题名,同时很喜欢冰雪聪明的媚芗,希望两个宝贝学生能够成就一段姻缘佳话,于是找到孙恂生,叫他让他的父亲到周家提亲。
周论夫妻俩虽然也觉得孙恂生和女儿很般配,但他们觉得自己的宝贝女儿最好能找个品貌兼优的官宦人家子弟,而孙恂生的父亲只是个穷书生,所以迟迟没有答应。
这天,杜兰仪吃过午饭走进私塾,这时候学生们都还没到。他平时都要比学生们早来一会儿,准备好要讲的内容,等待学生们的到来。
他刚走进屋坐下,就闻到一股不寻常的气味,下意识地扫视教室,发现在不远处的地上躺着一个人。
他有些近视,以为又是哪个学生中午偷喝酒,喝醉了躺在地上,笑着过去查看。这一看可不得了,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只见是个女子倒在地上,身上全是血,被人杀·死在地上,这个女子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学生媚芗。
杜兰仪被吓得连退了几步,大叫着跑出了教室,声音颤抖地喊道:“杀·人·啦,快来人啊。”
他的家人听到喊声立刻赶来,问他发生了什么,是谁被杀了。他一边哭喊着一边把家人领进教室。
家人来到教室,也被眼前的一幕吓呆了,恍惚了片刻后,立即叫人去找保长,同时去通知周论夫妇。
保长来了以后,立刻让人看守现场,然后要带着杜兰仪去县衙报官。
可是这时候杜兰仪被吓得浑身哆嗦,连站都站不起来,保长只好让他的儿子代替他,和自己一起去报案。
周论家离杜兰仪家不远,夫妻俩很快就赶到了,看到宝贝女儿惨死,没来得及哭喊一声,就双双昏了过去。
巢县此时的知县姓张,名惠德,进士出身,在翰林院供职三年,后来外放做了知县,是个精明干练的官,接到报案后,立刻带着三班衙役和仵作来到杜家。
经仵作检验,媚芗小姐胸口连中两刀,脖子上有掐痕,衣衫不整,上身衣襟被扯开,裤子被扯到私处,血流至脚踝。
现场有搏斗痕迹,媚芗小姐的耳环被扯掉,掉在五步之外的桌椅下,应当是凶犯意图强·奸,媚芗小姐抵死不从,凶犯恼羞成怒,将人杀死后逃离现场,并且带走了凶器。
这时候杜兰仪的学生们得知发生命案,也都赶了过来,张知县向他们询问媚芗小姐今天在私塾的情况。
学生们说,中午放学的时候媚芗小姐还好好的,没想到一顿饭的工夫,就发生了这种事。
张知县问私塾里都有什么人,杜兰仪仍然没缓过来,他的儿子说,这里只有他的家人,来上课的学生,和私塾里两个负责打杂的下人。
张知县立刻把杜兰仪全家和两个下人叫来,问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或者是看到有陌生人来过私塾,
杜家人和两个下人都说,除了来上课的学生,没有看到什么人来过。
周论夫妻俩早已苏醒过来,看着女儿的惨状,哭得撕心裂肺,拼命给张知县磕头,请他一定要尽快擒获真凶,给女儿申冤报仇。
张知县先命人安抚周论夫妻,让他们将女儿尸身收敛,然后让衙役们在私塾里搜查,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衙役们搜了半天,没有发现可疑的现象,凶器也没有找到,应该是被凶手带出了私塾。
张知县问周论夫妻俩,你们开门做买卖的难免有仇敌,之前有没有和什么人结仇,或者最近和什么人有矛盾。
听知县问到这里,周论突然想起,前不久秀才孙轩曾经上门给他的儿子孙恂生提亲,他觉得他家太穷,就没有答应,会不会是孙恂生见求亲不成,恼羞成怒图谋奸污,杀·人·害·命?
这时候杜兰仪已经回过神来,听周论这么说,对张知县说道:“孙恂生是我的学生,我最了解他,他一向性情温和,为人正直,知书达礼,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张知县却不肯放过这个线索,问了孙恂生的情况后,对杜兰仪说道:“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个年龄的少年,性情未定,色欲上头时,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张知县命捕快将孙恂生拘来审问,捕快们很快把孙恂生押到张知县面前。张知县觉得这里不是审问的地方,将孙恂生带到了县衙。
孙轩听说儿子被当成杀害媚芗小姐的嫌犯抓进了县衙,立刻赶到衙门,说媚芗小姐被杀的时候,孙恂生和别的学生一样回家吃饭,不可能有时间杀人,学生们都可以作证。
张知县了解情况后,又找来几个学生询问,都说媚芗小姐被杀那段时间,孙恂生回家了,不在私塾里。
张知县又问了问孙恂生的为人,同学们都说他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是个谦谦君子,知书达礼遇事沉稳,绝对不可能是凶犯。
听了各方证言,张知县渐渐觉得,孙恂生应该不是凶犯。
痛失爱女的周论夫妻却认定孙恂生就是凶手,担心孙恂生是秀才的儿子,会被知县轻放,也赶到县衙,请求张知县为他们做主,严惩孙恂生。
张知县觉得,即便孙恂生提亲被拒绝心生报复,也不可能蠢到在私塾里作案,因为这样太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况且现在找不到相关证据,所以一直犹豫不决。
周论见知县迟迟不定孙恂生的罪,便走了门路,送了大笔银子给张知县,请他无论如何要尽快将杀害女儿的凶手孙恂生绳之以法。
张知县这边因为迟迟不能破案正被上司催逼,又受了周家贿赂,于是把心一横,对孙恂生严刑拷问,要他招认是报复·逼·奸不成狠心杀害媚芗。
孙恂生一个柔弱书生,哪受得了这种酷刑,很快被屈打成招。
张知县随即以提亲不成报·复·逼·奸,拟定孙恂生斩决,同时还以杜兰仪约束不严,失察酿祸,拟定流放二千里,上报审核。
孙轩只有这一个儿子,虽然心知儿子是冤枉的,但家里实在太穷,无力营救,手里又没有能翻案的证据,加上他性格懦弱,只能坐视儿子含冤受屈。
经刑部复核,认定孙恂生提亲不成杀人害命,判处斩刑,秋后问斩;杜兰仪管教不严,致使私塾内发生如此惨案,判革去功名,流放福建。
孙恂生很快在当年秋后被斩,杜兰仪流放福建。
杜兰仪是安徽一带有名的儒士,到了福建之后,士林学子们觉得他是遭受牵连,实在冤枉实在可怜,又仰慕他的名声,都非常乐于和他交往,因此他在福建过得还不错。
当地有位刘侍郎,因为母亲去世丁忧在家,想延请一位名师教授儿子,找了多位儒士都不满意。他的一个朋友和杜兰仪交往密切,非常仰慕他的才学,便把他推荐给了刘侍郎。
刘侍郎看过杜兰仪过往的经历和他所写文章后,对他大加赞赏,立刻花重金聘请他为师。杜兰仪来到刘府,教授公子时宽严相济,公子功课进步极快,对他十分敬重。
杜兰仪想理发,让刘侍郎府里的仆人给找个剃头师傅,刘公子就在旁边,说附近有一个剃头匠技术不错,命仆人明天把他带到府里来。
第二天,杜兰仪给刘公子授完课后,和公子一边品茶闲聊一边等剃头匠来。
没过多久,仆人带着那个剃头匠来了,快走到跟前时,剃头匠突然停住脚步,对旁边的仆人说了几句话,随即转头离开,而且走得十分慌张。
都到跟前了,怎么又走了,杜兰仪和刘公子都不明白怎么回事。仆人说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剃头匠突然说家里有急事,改天再来给先生剃头。
刘公子听后很不高兴,说道:“他一个剃头匠能有什么急事,剃个头又能耽误多少工夫?”
杜兰仪却不以为意,说道:“既然他家有急事,改天再剃也行。”
仆人恭维道:“杜先生真是心善,那个剃头匠也是外地来的,跟先生还是同乡,等他明天来,让他给先生赔罪。”
杜兰仪听后非常诧异,说道:“刚才离得远,不过看着确实有点面熟,但想不起在哪见过。”
仆人说道:“他叫沈六柱,说不定以前还给先生剃过头。”
刘公子在旁边笑着说道:“我怎么觉得,他好像是看到先生才走的,说不定以前得罪过先生,不敢见先生。”
听到刘公子这话,杜兰仪突然感觉一道闪电从头上劈下,他突然想起来,媚芗小姐出事那天,自己像今天一样,叫了剃头匠来家里,那个剃头匠的名字好像叫……
杜兰仪突然跳了起来,大叫道:“难道,难道是他?”
刘公子见老师突然又哭又叫,赶紧安慰,询问怎么回事,杜兰仪便把事情给他说了一遍。
杜兰仪此时气血上涌,沉浸在惊喜与悔恨中,还是旁观者清,刘公子说道:“老师保重身体,若害人的真是他,他见了老师,知道行踪败露,一定会立即潜逃,我们应该赶紧去抓他才对。”
经刘公子这一提醒,杜兰仪立刻明白过来,肯求公子去告诉刘侍郎,请他联系当地衙门派人去捉,刘公子当即答应。
刚吃过午饭,杜兰仪和刘公子就带着几名衙役,由仆人带路,赶到了剃头匠沈六柱的家,这时候他已经收拾好了行李,正准备离开,被逮了个正着。
沈六柱被带到县衙后,知县老爷立刻喝令衙役用刑,衙役们把夹棍往他跟前一扔,他立刻就全招了。
据沈六柱供认,他是巢县人,因为他父亲也是剃头匠,经常带着他给人剃头,所以他从小就经常出入周论和杜兰仪的家。
后来他做了剃头匠,到周论家剃头的时候,经常能看到美若天仙的媚芗小姐,他对小姐垂涎已久,可以他的身份,根本不可能接触到媚芗。
案发那天,杜兰仪叫他去剃头,由于杜兰仪总是在私塾里忙,每次剃头都在私塾。
那天他去得有点晚了,杜兰仪已经回家吃饭,他在私塾里转了一圈也没找到杜兰仪,经过教室时,发现媚芗小姐正在里面低头写着什么。
看到私塾里只有貌似天仙的媚芗小姐一个人,他不禁顿起淫心,走进去强拉求欢。
媚芗小姐被这么一个下三滥搂抱,立刻大喊救命,并且给了他一巴掌。
沈六柱挨了巴掌后气急败坏,又担心媚芗的叫声被人听到,恰好旁边桌上有一把切书刀,他拿起刀就向媚芗刺了过去。
犯下大错后,他见四下无人,立刻怀揣切书刀离开了私塾。
他心里想,去给杜先生理发是事先约好的,事发之后杜先生第一个就会想到他,所以立即潜逃。
可是谁也没想到,案发之后,杜兰仪沉浸在惊慌恐惧中,把约剃头匠来家里剃头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两个负责打扫的倒是看到了他,但又怕担责任,什么也没说,这才让沈六柱逃脱法网。
直到今天又剃头,经刘公子提醒,杜兰仪才终于想了起来。他现在恨自己当时怎么就把这事给忘了,不然孙恂生也不会蒙受不白之冤。
真相大白之后,当地的士子们纷纷为杜兰仪喊冤,巡抚立即以杜兰仪无罪,给安徽发去文书,并将剃头匠沈六柱押解回原籍,讯质定罪。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过去六年多,孙恂生被斩首已经过去四年多,孙轩秀因为儿子的事病了三年,如今杜兰仪从福建回到了巢县,真相大白于天下。
孙轩立刻来了精神,感觉身上的病一下子好了许多,和杜兰仪商量了一下,打算联名上控,务求让儿子沉冤昭雪。
当年的巢县知县张惠德已经擢升为知府,见到福建发来的公文,得知当年冤杀了无辜,又听说杜兰仪和孙轩准备联名上控,担心丢官罢职,立刻找了人来说情,愿意重金赔偿,只求两人不要上告。
儿子无辜受冤,孙轩当然不同意,杜兰仪也要拿回自己的声誉,同样不答应。
可是这世道,官官相护,不仅张慧德会因为这个案子丢官罢职脑袋搬家,当初负责审核的官员都要被一一追责,他们都托了人来说情,利诱不成就威胁。
孙轩和杜兰仪两人怎敌得过这么一张大网,即便他们扛得住,他们的亲戚朋友也扛不住,最后只得拿了大笔银子,再也不告了。
都说孙轩贪财,让儿子的冤情永远无法昭雪,可是即便他不拿那些银子,这个案子就能翻过来吗,孙恂生就能沉冤得雪吗?
至于杀人害命的沈六柱,他是罪魁祸首,他活着上面的人就不安全,最后死在狱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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