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沪生!这个该死的王沪生!大杵子一边磕着瓜子,一边跺着脚。大杵子坐在凳子上看电视剧《渴望》,看得正过瘾。
大杵子,快,快,不行了,你娘快咽气了!快快!大杵子的姑姑刘彩凤提溜着肥裤裆,跑进屋。
谁?我不去。早死早利索!
你说啥呢?那不是你亲妈吗?姑姑怼了大杵子一拳头。
我不去,她把我爸活活气死了,不伺候我奶奶,没有人性……我不去。
这时候,刘彩凤强拖着大杵子,硬是给大杵子拖到院子里。
大杵子拽着要掉下来的棉裤裆:姑姑,姑姑,你别拽我,我裤裆都掉了!
我去就是了,你让我把手里毛嗑放兜里。
刘彩凤连拖带拽,好不容易把大杵子弄到了大杵子母亲的院子里。
大杵子和自己的母亲不在一起生活,母亲单独住。
大杵子的妈妈叫赵月娥,是一名乡村教员。大杵子的爸爸叫刘文革,也是一名老师。
如今,赵月娥瘫痪在炕上好几年了,大杵子一直不愿意过来看自己的母亲。
主要的原因就是,当年母亲不照顾父亲刘文革,父亲活的窝囊了一辈子,最后选择了轻生。
让大杵子对母亲一直耿耿于怀。
还有最重要的一件事,赵月娥有个弟弟,也就是大杵子的舅舅叫刘建国。也是一名老师,在镇子里教书。
在大杵子眼里,自己的母亲就是一个典型的伏地魔,有什么好东西都要给镇子里的舅舅送去。
母亲的性格生性跋扈暴躁,在家里一个人说了算。
对父亲和奶奶从来不关心,只管她自己的弟弟刘建国。
还记得,当时奶奶生病了,舅舅在镇子里住院了。
家里就一只老母鸡,母亲把母鸡炖了鸡汤,大半夜去镇子里,给她自己的亲弟弟送过去。
当时,大杵子气得眼泪飞溅。这个恶心的镜头,大杵子记恨了一辈子。
在大杵子眼里,父亲刘文革在家里就是个废物,经常遭受母亲的谩骂。
这也是大杵子一直记恨母亲的主要原因。
赵玉娥病了好几年。
大杵子家住西头,母亲住村东头口,不过几百米,大杵子几乎都没有来看过。
都是姑姑刘彩凤的照顾。
其实,大杵子知道,姑姑刘彩凤对母亲也有很大的意见,毕竟,爸爸刘文革命是姑姑的亲哥哥。
赵月娥家院子里挤满了人,大雪不停地下,厚的能埋膝盖。
这时候,众人早已经拿着铁锹把赵月娥家的院子,清理出来一条道,准备随时运棺材。
赵月娥就剩下一口气了。
村子人主动给大杵子让出一条道来,大家都想看一看这个亲生女儿,怎么给自己的母亲养老送终的。
其实,从情感上,整个村子人还是比较理解大杵子的。
毕竟,赵玉娥当年对这个亲姑娘也没有怎么照顾,大杵子有情绪很正常。
但是再怎么样,母亲马上要没了,当女儿的怎么也要养老送终。
大家想象的画面没有出现。
大杵子并没有任何表情,没有连哭带嚎,相反是由姑姑连拖带拽,扭捏地挪动着,就像要上战场。
赵玉娥的房子破得不像话,要不是姑姑刘彩凤和郝村长给拾掇,冬天住不了人。
快和你妈妈说几句话!姑姑怼着大杵子。
看着冰冷的炕上,自己的妈妈几乎要没了气息。大杵子终于迸溅出几滴眼泪:我没啥可说的,我没啥可说的。
我爹死的时候,她一滴眼泪也没掉过,我奶奶病重的时候她也没伺候着,如今她……
大杵子擤了一把鼻涕,抬起来脚后跟,抿了一把,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地面上,自言自语:我不是那种没人性的人,可是她做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你让整个村子人评评理,我父亲到底怎么死的,就是被她逼死的!
姑姑赶紧推搡着大杵子:这孩子你说啥呢?整个村子乡亲都在这呢,这时候,就不要念叨那些了。快和你妈妈说说话!要不,将来有你后悔的。
大杵子扭捏着,像一个木桩,矗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时候,赵月娥张嘴要说话,说不出。
刘彩凤赶紧把耳朵贴近赵月娥的嘴边:哦,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要上我大哥的坟头上看一眼。
赶紧来人呢。
于是,大家噼里啪啦地把赵月娥裹上衣服,背到了后山上。
要死的人了,看一眼少一眼。
赵月娥已经浑身瘫软,没有了力气,由刘彩凤和郝村长搀扶着。
赵月娥的身子软了,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
大雪片子对于赵月娥来说,像一张张小铺盖死命地砸下来。
而大杵子站在父亲的坟旁,一动不动:这个时候来哭丧,早干什么来着?
当天晚上,赵月娥就咽了气儿。
大杵子蹲在母亲的炕沿下,仍然是一句话没说。
郝村长披着军大衣,咳嗽了两声:大杵子,你娘没了,你好歹哭两声。
大杵子执拗着,掉了几滴眼泪,愣是一话不说。
从穿衣服到料理,一直是郝村长,姑姑和村里的老人张罗。
姑姑急眼了:大杵子,这是最后的机会了,明天你妈就埋了!
晚上守灵,郝村长和刘彩凤一起陪着大杵子。
谁也没想到,大杵子这么倔强,母亲进棺材了,她都没有说一句话。
大杵子,你姑姑说你不听,我这个外人说两句。郝村长抖了抖军大衣:你妈妈也很苦啊,是,你爸死的委屈!可是你妈活了一辈子好受吗?
她还不是为了……郝村长点了一颗烟。
其实,大杵子记恨的就是:自己的父母都是老师,自己小时候,家里就收养了七八个孩子。
然后,自己就被送到姑姑家,让姑姑照看。
大杵子从小学习不好,后来索性不念了。
大杵子一直想不通,自己父母是老师,收养了七八个孩子都有出息了,都成了文化人了,而自己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
她总是清晰地记着,自己家有什么好吃的,母亲都把好吃的给那些孩子,自己就像一个外人。
后来,姑姑实在看不惯,就把她领到她家去养去了。
其实在情感上,大杵子真的和自己母亲真的没有什么,甚至赶不上和姑姑……
最让大杵子痛恨的就是两件事:
一件事就是奶奶生病,在奶奶最需要营养的时候,妈妈把鸡汤端给了她的亲弟弟,也就是舅舅刘建国。
在大杵子心里,妈妈不仅仅是一个,只为了自己学生,从不顾家的女人,同时还是一个典型的伏地魔。
因此,才让自己和爸爸活得相当的悲惨。
甚至,奶奶去世的时候,妈妈都没有回来。(那时候妈妈在镇子里教书)
家里一直由妈妈说了算。
那个年代物资相当的紧缺,鸡蛋猪肉自己从来吃不到嘴。
妈妈都把这些好东西给那帮孩子吃了,给妈妈的亲弟弟吃了,不顾奶奶和爸爸。
总之,妈妈就是向着她娘家人,和她的那帮穷学生,妈妈仿佛和自己爸爸隐约划清了的界限。
每当大杵子和妈妈吵架的时候,父亲就低着头不说话。导致最后爸爸病重,爸爸选择了轻生这条路。
大杵子的怎么也想不通,自己父母都是老师。
在那个年代,在农村也算是中等家庭了,父亲是死的那么悲惨,奶奶没人照顾。
姑姑看大杵子眼泪噼里啪啦的:大杵子,我说两句。我知道你恨你妈妈,我也恨。那是我的亲哥哥,我看他能不心疼吗?
你妈妈活着的时候,都是为了那帮孩子,为了他那个弟弟,对你爸爸……
今天郝村长在这儿,我和你说句实话。你舅舅刘建国不是你妈妈的亲弟弟,这个村长可以作证。
他是你奶奶捡来的,要不,他怎么姓刘,不姓赵呢?
那是你奶奶收养的孩子,你奶奶当年教书,建国的爸爸干农活掉进了壕沟……
对对,郝村长大口地裹着烟屁:大杵子,你奶奶是个好人,当年教书……和你爸爸一样。
是,你妈妈这些年对你关心的不够,可你到村里打听打听,提起你妈妈,哪个不竖大拇指?
我说一句公道话,赵月娥对你奶奶和你爸爸照顾的不够,可是……可是这些孩子都是你爸爸当年领养过来的,你让你妈妈怎么办呢?
你妈妈也是一个老师,不是。
大杵子眼泪飞溅,眼泪噼里啪啦的砸进了大雪壳子:我……我也不是不认这个妈,我就是心里放不下!
孩子,你这么想就对了,明天你母亲下葬,你怎么也要哭两声?听见没,全村都看着呢。
我的腿都麻了,郝村长站起来:大杵子你可要听劝呢,你爸爸刘文革一辈子没白活,养活了七八个孩子。他死的时候你也看着了,下那么大的雪,他的学生来了四五十人。
你妈妈这辈子也苦,不能说都是为了你爸爸,你爸爸领养了一大帮孩子,一个个都让你妈妈一个抚养成人了。
哎!就是让你委屈了!郝村长拍拍大杵子的肩膀。
大杵子忽然哭嚎起来:可是,可是我妈妈从来没和我说一句软乎话!
哎,你这个姑娘还挑理,你妈妈跋扈,她和谁低过头,那还是赵月娥吗!
当年,她和村子要一块塑料布,给学校糊窗户,村子没有,她差点没把我家房子点着了!
最后她把我家塑料布撕下来,让我好一个冻,我说啥了,她不还是为了……
下葬当天,黑压压的一片人,给大杵子都挤没影了。
大杵子在姑姑的搀扶下,硬生生的挤出一条道来。
下棺材的时候,大杵子一下子瘫痪了:娘!娘!
除了姑姑,大杵子唯一的一个至亲就要埋到土里了。
爸爸,奶奶,舅舅,如今自己母亲……大杵子忽然哀嚎起啦:娘!你说,咱家人咋这么命苦哩!娘!你说!
晚上,姑姑的炕上。姑姑和大杵子,一个炕头一个炕梢。
杵子,你还恨你妈妈吗!
大杵子没吭声。然后,大杵子就开始抽泣:俺……俺就是记恨,她有事没事就骂我爸爸,把我爸爸骂的一点尊严都没有!
然后,然后我爸爸死的时候还给她说好话,说我妈妈一辈子不容易,都是他拖累的……我爸爸还说,他挺幸福的。
刘彩凤坐起来,眼泪噼里啪啦地砸在炕席上:杵子,都说你妈妈骂你爸爸,你妈妈能不恨你爸爸吗!
那个年代多穷啊,饭都吃不上,你爸爸领回来七八个!你妈妈能伺候得过来吗。
你妈妈是个能人!你看我这个当姑姑的,有时候和你妈妈吵嘴!我不是也心疼你爸爸吗,可是你妈妈怎么活啊!
大杵子,你想开点,你爸爸走了轻生这条路,不是因为你妈妈,是因为那时候太穷了,你爸爸一身病,年岁也大了,他不想拖累这个家……
再说,这个局面是谁造成的……
姑姑,别说了!大杵子眼泪飞溅:我能不心疼我妈妈,那可是我的亲妈啊!呜呜,呜呜……
大杵子,你也是念过几年书的人,你不能不理解你妈妈。
你妈一方面憎恨你爸爸领了这么多孩子回来,一方面不遗余力的,倾其所有照顾了这帮穷孩子。
你觉得爸爸太委屈,你妈妈不委屈吗!
你说,你妈妈没良心,有鸡汤端给你舅舅喝,不给你奶奶喝。
你知道吗,那天,你妈妈把老母鸡杀了,炖鸡汤给你奶奶端过去,你奶奶说,先给咱家的那个后生吧,那个后生不是住院了吗。
大杵子,你知道,你爸爸和你奶奶一个性格。
你奶奶当了半辈子的教员,就知道有啥先给那帮穷学生吃。
那天,你妈妈端着鸡汤,哭的不行:这老刘家,都是怎么了!
你恨你妈妈,那要是你亲舅舅也行,你妈妈的亲弟弟也行,那可是你奶奶捡来的!
你以为你妈妈愿意……她也是硬抗!
你说,你妈把你爸爸骂得没有尊严,你妈妈有尊严!
养活七八个孩子,没有白面,过年,你妈妈挨家挨户去借,一个老师,挣工分的老师……那天回来,你妈妈搂着我好一个哭号:我家刘文革,这是何苦呢!
咱家,你奶奶当了半辈子的老师,你爸爸,你妈妈当了半辈子的老师,你舅舅刘建国也死在了讲台上,也算是……
姑姑,姑姑,别说了!大杵子搂着被子哭的瑟瑟发抖。
杵子,你知道吗,你奶奶死的时候,你妈妈没赶回来,你奶奶拽着我的手,说这辈子委屈了月娥了!
你奶奶是个嘴很硬的人,从来和你妈妈说一不二。
你妈妈赶回来,我说给你妈妈听,我说咱娘说了,委屈你了!
你妈妈跪在院子里好一个哭。你说,你妈妈这辈子容易吗。
那天晚上大杵子趴在姑姑的炕上,好一个哭号。
大杵子清晰地记得,妈妈临走前去看父亲,两个人架着也站不住了,索性直接直接趴在父亲的坟头上,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文革啊,我实在顾不上你了,我太累了。
那天晚上,大杵子搂着一个银镯子,脸上挂着泪睡着了。
镯子是妈妈的遗物,是妈妈交给姑姑的。
妈妈说,当年学校没窗户,要买玻璃,奶奶拿出了银镯子,她没一直舍得卖。
妈妈和姑姑说,我这辈子忙活了半辈子,什么也没剩下,就把这个给杵儿当嫁妆吧。
第二天早上,天还没亮,郝村长就来砸门:杵子,大杵子,开门,开门!别让人家在外面冻着啊!
大杵子连忙穿衣服,耸着棉裤腰下了地,推开门。
院子里跪着十来个熟悉的身影:娘!娘!我们……我们来晚了!
然后,大杵子冲上去,搂着他们哭作一团。
后来大杵子才知道,雪太大,郝村长知道有一批人进不来,组织村里人,挖了半宿。
大杵子过意不去,进屋子给郝村长抓了一把毛嗑。
郝村长没接,而是傲娇的叼着烟屁股,一只手夹着腰:月娥是个好人,咱不能丧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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