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忆 深 处
边栋梁
时任空军高炮第十五师直属雷达站技师
那些年,那些人,那些事,多年来在记忆深处,挥之不去。
深夜抢修
我们高炮十五师师直雷达站的车队,随师部直属梯队行进在云贵高原弯弯曲曲、颠簸不平的公路上。
已经是第三天了。
车队中间的571雷达,是在昆明接装的新装备。全支队仅配备两部。是全师的眼珠子,是行军安全防护的重点。
这是个庞然大物
雷达的舟船形天线,像两条横卧的小船,工作时高高叠竖起来。可以作圆周搜索,也可以作30度上下俯仰。行军时摇下来伏卧在车厢上。每一只“小船”又可以分成左中右3块,中间一块在车顶俯伏,左右两个边块放下来固定在车厢两边(车体增宽60厘米)然后用一块大苫布罩住,用绳子捆绑好。行车时,风把苫布吹起一个大鼓包,对车速影响很大。开车的是个湖北籍老兵,技术很不错,平路上开得又快又稳。可是到了这云南山区,崎岖不平的路面,近九十度的连续急转弯,突兀的巨石山崖,频繁的狭道错车,加上尘土飞扬、视线不佳,真让他应接不暇,手忙脚乱。尽管他也万分小心,每当狭路拐弯,都要下车反复观察,谋定而动,但因为前后的活动受限,又没有多少缓息的功夫,必须尽快地通过。要不然,整个梯队就会被堵在路上。实在太难了。人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而我们觉得那时滇路比蜀道还难。还好,虽然经历无数险情,老兵毕竟是老兵。他娴熟的技术,丰富的经验和果敢的胆量,几经波折,一路跌跌撞撞,终于开着这笨家伙冲出了大山的包围。我们看着崭新的天线连同苫布被撕扯刮蹭得遍体鳞伤,却毫无办法,心疼得几乎就要哭了。
机器坏了就得修。在思茅军分区有个军械修理所,根据梯队领导指示,调整了带车干部。决定留下操纵长肖献群和时任雷达技师的我,对571雷达天线进行抢修。
说是军械修理所,实际上没有修理雷达的专职人员和专用工具。不要紧,上战场只要能想到的方法都可用。修理所派几个修理工和我们一起干。用千斤顶、锤子、电焊机等工具把刮蹭坏的天线网架拉拽、顶敲,焊接,尽力恢复原样。技术虽然不复杂,但挺费时费力。特别是那几根刮伤严重的主管架。经过修补焊接,干了整整一天一夜,基本恢复了原样,消除了损害部位对雷达功能的影响。军械所战友最后又给刷上了绿漆,修复任务总算顺利结束了。
累了一天一夜。忙起来不觉得瞌睡,一旦忙完了,就控制不住自己了。上下眼皮直打架。献群不容分说让我到雷达车里去睡觉,他在驾驶室带车陪司机(司机在我们修理时睡足了觉)从那时起,他这种遇事勇于担当和先人后己的牺牲精神就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记忆深处。我没有推辞,上了雷达车关上车门,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睡梦中只觉得雷达车颠来倒去,轰鸣声时高时低,我自己也腾云架雾,一会儿跃上高空,一会又跌下深谷,但总是本事了得,任凭怎么摔打也毫发无损,成了个不死鸟。不知折腾了多久,天亮时我才发现车停了。心想怎么一下子睡到现在,有点对不住伙伴了嘛!赶紧出来,只见献群两眼窝深陷,布满了血丝,胡子也长了。我歉意地说:该我了!你赶紧睡一会吧。
我们在不知名的地方吃了早饭,又开始追赶大部队。为了照顾好司机,保证安全,我特意买了两盒红塔山。自己不会抽,过一阵给他点一支。由于路况好了,司机老夏紧张的心情渐渐放松,话也多起来。他说你们操纵长也真能熬。他还主动介绍自己的情况。武汉话很好听,聊着聊着就无话不谈,成了好朋友。聊起彼此的女朋友,毫无顾忌地放声大笑,疲劳一扫而光。后来,我们一直保持联系到他复员后才中断。去年,通过微信竟然又联系上了。他在山东打工,说身体好,闲不住,部队学了开车受用了一辈子。还说咱们当兵的实在,耐使唤,老板喜欢,不忍离去。
是啊!部队这个大学校不但让我们学会了谋生的本领,也教给了我们如何为人处世,结交良友。多少战友不是靠这些平安幸福地过了一辈子?这是题外的话。
聊着笑着,不知不觉到了大部队宿营地。天又黑了。
惊险一幕
雷达基本修好了,油机拖车却差点出了大事故。
那是快到勐腊的前一天上午11点多,车队翻山越岭经过3个多小时的行军,终于来到一个沟底比较平坦的地方。行军梯队长一声令下,车队停靠路边休息。按照规定,各车随车人员要协助司机检查车辆安全情况。就在这时513雷达的油机拖斗车突然与主车分离,顺着原路面滑了下去,不远处就是另一台油机车,有关人员正在检查。“不好!车子脱钩了!快放堰木!”经验丰富的姚金万站长在发出口令的同时,一个箭步冲上去。与此同时,车队的战友们应声而至,前拽后顶,生生地让车停下来。有人迅速地支好堰木,车子安全了,避免了一场大事故。事后大家一想到此事,都觉得后怕。如果车在陡坡上脱钩,可能车毁人亡;如果稍有迟疑,两车之间的战友就可能受伤,拖斗车也会翻车。真是惊险的一幕。大家由衷地佩服老站长的果断与机警。多年来我们站无论是铁路转运还是公路行军,都能很好地保证安全,没出过大的事故。
事后大家进行检查,发现是连结处的拖钩插销在行军中震断失落。一旦到了平坦地方松弛下来,就自动脱钩了。因为在行进中两车牵引得紧,才没出大事。
真是有惊无险,大家开心地笑了。
只有宽容
行程的最后一天。
车队出发已经半天了。大部队在一个地方休息。雷达车停在路边,我准备去车里找点东西,却发现车门钥匙找不着了,赶紧问保管员钱大怀。大怀笑着说:“昨天晚上不是你用了吗?”我想一下,拍脑门:“糟糕!掉在昨天晚上洗脚那儿了!”怎么办?又没有备用钥匙。我一下就慌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再说总不能开着雷达车去配钥匙吧!
事不算大,却真闹心!
没办法,赶快向站长报告。站长和指导员商量后决定向梯队首长汇报。当时是戴振奎副参谋长任梯队长,也不知站长他们挨没挨批评,反正梯队从师部警卫排车上御下一辆三轮摩托车,并派了一位通讯员,拉着我原路返回去找钥匙。顶着一路黄尘,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来回多跑了九十多公里,把钥匙找了回来。我俩成了土人,谁也认不出谁来了,追上了已经到勐腊县集结点的大部队。
开行军总结会,自己做了检讨,而领导和同志们一句批评和责备的话都没说。干部开会时,姚艮杰指导员语重心长地说:“小边啊,你是搞技术工作的,可不能再马大哈,那样你会出大事的,不要忘了你以往的大教训哪!”
大教训!一句话说得我心头一震。顿时想起了一件让我终身难以忘怀的事。
那是1969年,我入伍才一年。那个年代大家都记得,是文革最火热的时候,“四个伟大” “突出政治” “三忠于” “四无限”是当时政治生活的主流。
有一天晚上我拉肚子,半夜起来上厕所(实际上就是在阵地边上挖个坑)忙乱之中抓起一张报纸就往厕所跑。完了随手把报纸扔在茅坑里,稀里糊涂回去睡了觉(那张报纸有领袖们接见红卫兵的大幅照片)。
第二天上午,站里开大会,指导员说了情况的严重性后,号召大家出来提供线索,主动认错,我一想:槽了,弄不好自己要倒大霉了。来不及多想,赶快认错,站起来把自己拉肚子的情况做了说明。
我说完,会场上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一会儿又变得鸦雀无声,大家的目光在我和站首长之间来回游动。那意思我明白,看领导怎么处理这事。我的脸上热辣辣的,脑子一片空白,完全吓傻了。因为这种事说大了就是政治事故,必须严肃处理。之前有过许多先例:兄弟部队有个连长,还是战斗英雄,因为不小心把墨水洒在报纸某个中央领导的照片上,结果被定成现行反革命自杀了。这种事当时很敏感,最轻的也要背个处分,提前复员回老家,那样前途就断送了……我不敢往下多想。
当时的老站长罗月阶,老指导员寿奎银都是1954年以前入伍的老军人。表面严肃认真,实际是外冷内热,爱兵如子。经过研究后对这件事做了冷处理,既没给处分,也没上报。只让我在全站大会上做了个检讨,并且让大家不要再提这事。我才侥幸躲过一劫。
我那时爱写日记,事后为这事写了九论《我的错误》,彻头彻尾,主观客观,前因后果分析检讨了个遍。为此罗老站长还表扬了我。这次丢钥匙事件后,姚良杰指导员找我谈话,严肃地批评我:你身为党员干部,还是这样犯错,给部队造成不必要的损失,给站里抹黑。尤其是要上战场了还这样马大哈……他的话如醍醐灌顶,猛击一掌,我的灵魂受到极大震撼。
行进在异国他乡的路上,我想了很多很多,决心痛改前非……
包容,体谅,培养,教育,爱兵如子,是这些老领导们的共同特点。部队培养了我,也是他们铺就了我光明的前途。
从此我也懂得了感恩和恕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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