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霜花,是坤宁宫的一个小宫女。
进宫那年,我才十岁,跟着宫里的大嬷嬷学习规矩。
这红墙砖瓦的,是外头想不到的繁华。

「啪!」嬷嬷那巴掌甩下来时,我的脸肿得老高,已经没了知觉。
皇后娘娘坐在上方,我不敢抬头,只能看见她拖的长长的裙摆,我知道上面是用金丝绣成的凤尾,漂亮又耀眼。
皇后娘娘很生气,整个坤宁宫的气氛都很压抑。
「霜花,你可记得,来坤宁宫的时候,我同你说什么了?」
我气息有些微弱,张着嘴躺在坤宁宫的地上用力呼吸,我努力想了想,只记得那日阳光极好,皇后娘娘模样好看极了,那时她刚当上皇后,看着与自己差不多的年纪,看着自己的目光却格外哀伤。
那时候的皇后娘娘,还是个心软得不像话的姑娘。
「今日你进了坤宁宫,便是坤宁宫的人,坤宁宫的主人是谁,谁便是你的主人。」
我咽下涌到喉间的腥甜,用力点点头。
「奴婢记得。」
皇后娘娘冷笑一声,嬷嬷的巴掌又落了下来。
我又是瘫软在地,可能,可能今天就要去见阎王了,希望阎王殿不要用刑了,我做过坏事,却不是大奸大恶之人。
流了好多血,我感到些许寒冷。外头今日下雪,好在屋子里烧着炭火。
「霜花,你可知道错了?」
我轻轻点点头,然后意识模糊间,凉水泼下,伤口火辣辣的疼。
「本就这幅模样,若是用了火燎,怕是见不得人了,免了吧!」
我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还有外头人的通报。
「皇后娘娘,有人求见,说是您的故人。」
气氛安静了两秒,无人敢发出动静,好半天,才听见皇后娘娘的声音:
「把她拉出去,是死是活,看她的命吧!」
我努力睁开眼睛,想看看那位所谓的故人,却什么也看不见。
外面很冷,地里铺着厚厚的雪,打湿了我的衣裳。
嬷嬷叹了一口气。
「让你不听话,也的亏皇后娘娘仁慈,能不能活下去,看你的命吧!」
我躺在雪地里,忽然就睁开了眼睛,嬷嬷和宫人们离开,发出踩雪的声音。
我喉间发出哀鸣,像鸟叫一般。
我知道,他一定在附近,那夜雨雪交加,我在雪地里微弱哀嚎,奄奄一息。
那黑衣男人将我抱起时,我才安心闭眼。
我真怕死呀!
黑衣男人没有名字,他叫影,是个暗卫,这里少有人知道,他和皇后娘娘是多年的老熟人。
若说相识,按照时间来说,我和他也算是认识比较久。
我知道他的许多秘密,他武功很高,他喜欢藏在坤宁宫里,却不叫任何人发现,他其实不喜欢说话,但是很温柔,看人的目光与他平日里一身杀气一点也不同,温柔又单纯,他懂很多东西,他的心上人,是一个不该喜欢的人。
我入宫第二日,便认识了他,那时他伤得很重,身上有大大小小的刀伤,倒在了我负责的柴房。
是我救了他,把他的伤养好了,后来我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皇后娘娘才受的伤,算算日子,也就是在皇后娘娘入宫那年。
我醒来的时候,身上被包扎得动弹不得,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头,呜呜咽咽的瞪着他。
影好笑地看着我,接着目光又被愧疚布满。
「霜花,对不起。」
我摇头,又叹气,知道就好。
影坐在我身边,忽然开口道:「绾绾变了好多。」
我皱眉,她?皇后娘娘。
影目光里带着些悲伤。「我没想到她这么生气,是我连累了你。」
我用力点头,扯动了身上的伤口。
影给拆开脸上的白布。「霜花,你不疼吗?」
我不想说话,无语望天。「疼为什么不哭?」他又问。
我又叹气。「不想哭。」然后又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非要把那簪花给皇后娘娘看见?」
影看着我,那双眼睛干净又温柔。
「那簪花是她小时候送与我的,可是她好像不记得了。」
我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了,低头看了眼自己被包扎着的手臂。
「皇后娘娘是皇上的皇后,我劝你有什么心思都收一收吧,日后若有朝一日被人察觉,你也莫连累了皇后娘娘。」
我想起那日他的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拉着我的手,求我将这簪花给皇后娘娘看一眼,心里便有些不是滋味。
「你若害的我离开了坤宁宫,我日后便再也不帮你了。」
影看着我,开口道:「对不起。」
我低下头,懒得理会他眼里的愧疚,我都帮他那么多次了,昨天我差点就要死了,现在还疼呢!
「你这药真好,我还以为我就要死了!」
「绾绾给的,你要是需要,可以都拿走。」
我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这样的好东西,用在我身上,那真是可惜了。」
我伤未好便又回了坤宁宫,跪在那鹅卵石地里跪了一上午,冬日罕见的来了些阳光,照得我眼睛有些干涩,总忍不住流眼泪,我低头,用头发挡住光线,膝盖上有影给我做的软垫,可也架不住疼。
这是我跪求了许久,留在坤宁宫最后的机会。
我不想离开坤宁宫,皇后娘娘素来大方,平日里俸禄也是最多,等再过两年到了出宫的年纪,我还可以给自己多攒点嫁妆。
皇后娘娘真是仁慈,这是我听过最多的话了。
我揉了揉有些僵硬的脸,抬头看见了树上的影,忍不住瞪他一眼,然后低头,不再看他。
下午我的腿便站不起来了,嬷嬷进来打了盆水,替我敷在腿上,看着我恨铁不成钢,戳了戳我的额头。
「你这丫头,被什么迷了心窍,难道不知道,这宫里最忌讳为奴二心。」
我捂住额头,朝嬷嬷讨好地笑了笑。
「我哪里知道,皇后娘娘会这般生气,要是知道,就不贪那劳什子的金簪子了。」
嬷嬷看了我一眼,叹气。
「我教你的,都忘掉了,幸亏皇后娘娘仁慈,不然哪里还有命呀。」
我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腿,青紫色的,肿得可怕。
嬷嬷离开后,我点了盏灯,灯火昏黄,我朝前走去,却跌在地上。
我朝前爬了两步,努力撑上了椅子,灯火明明暗暗,铜镜下少女的脸在下颌处有一道紫色的疤痕,像是将脸分割过一遍,我捧着脸,遮住那道胎记,若是没有这道胎记,我大概也是个漂亮的姑娘吧!
没有人说过我好看,他们大都说的是可惜了,貌若无盐,唯有那个黑衣少年,会笑着对我说。
「霜花不丑,霜花也是个漂亮的姑娘。」
我挡住其他地方,只露出一双眼睛,眼尾微微上扬,我记得,他夸过我的眼睛好看。
我喜欢偷偷瞧着皇后娘娘,皇后娘娘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了。
门被人敲了敲,我慢吞吞起身开门,影站在门外,带着一身冷意。
我抱抱胳膊,没好气地看他。
「怎么了,又受伤了?」
黑衣少年摇了摇头,递过来一个白色的瓶子。
我愣了两秒,没接过来。
「什么东西?」
「药。」
影露出一个小小的微笑,声音有些轻。
「你伤没好,这药效挺好的,你留着用,不够了我再替你寻些。」
我没接,转身便要把门关了。
「这样名贵的东西,用在我身上可惜了,你自己留着,以后受伤了可以自己用。」
黑衣少年抵着门框,便道:「你当我欠你的就好。
我ca擦眼睛,腿疼得厉害,几乎要站不住,只能勉勉强强扶住门框,伸手夺过他手里的药。
「行了,你走吧!」
话闭,我把他推出门外,然后用力栓住门,我似乎看见他的目光有些无措,我闭了闭眼,「嘭」地摔在地上,摔得我眼冒泪花,手里的白色瓷瓶被我捏得死死的。
我小口喘息着,试图站起来,却使不上力气,只能慢慢朝床边挪去,睡一觉,睡一觉就好了。
第二日,影又来找我,他总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某处冒出来。
「小霜花,你是不是不高兴了。」
他问得小心翼翼,我拿抹布的手一顿,然后摇头道:「没有。」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着我。
「你不高兴了?」
我抿了抿唇,抬眼看他。「我没有不高兴。」
影朝我手里放了一朵红花,花开得正好,皇后娘娘爱梅,我下意识就要还回去。
「你别再妄想皇后娘娘了,我不会帮你的。」
影愣愣,然后又笑了笑。
「这不是送绾绾的,是你的。」
我也愣了愣,然后摇头道:「我不喜欢梅花。」
他忽然有些不知所措。
「那你喜欢什么花?」
我抿唇道:「我前几年在后院打杂,饲料花草,若是有一盆死了,我便会被处罚,长久下来,我已经不喜欢花了。」
他看着我,然后伸手将花碾碎,花汁粘在他的手上。
「那你日后若有想要的,只要来找我,我拼了命都会给你拿到。」
我心里重复这句话,然后忍不住唇角一扬:
「那先欠着,日后还。」
除夕那日,皇宫热闹的很,坤宁宫显得有些冷清,我瞅见那金色的凤撵将皇后娘娘接走,然后皇宫的热闹便与此处无关。
我打扫完门前的雪,便回了房间,点燃了一盏灯,桌上有一碗快冷掉的饺子,还有一些肉跟糕点,是嬷嬷走时给我留的。
我坐在床边,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肉,肉有些硬,但是很香。
我端着饺子,出了房门,坐在门口,外面大雪纷飞,隐隐约约可以听见远处丝竹声声。
这样的日子我已经过了许多年,我敲敲地板,朝空中问道:「你在吗?」
风的声音落下,黑衣少年出现在我的面前,踩着雪,黑色头巾围着脑袋,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
「小霜花。」
我从怀里掏了掏,掏出两块糕点,糕点很可爱,因着我的体温还没有冷。
「给你的。」
他接过糕点,其实我给他的时候是很不好意思的,这糕点原本是准备扔掉的,我见它完好,又好看还散发着香气,便偷偷藏在怀里带了回去。
他摘下头巾一口咬下,脸颊鼓着一个包,坐到了我的身边。
「今年过年,又是咱们俩。」
我抿了抿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
「谁要和你过了,哪次不给我找麻烦。」
「你家在哪里,整日藏在皇宫里,不累吗?」
影摇头笑,看着面前的雪沉默许久,然后又开口道:「我来到这里,就没想过要回去。」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鞋尖,已经有些旧了。
他是皇后娘娘的影子。
「影子,你那日说欠我一个东西,我想好我要什么了。」
影看着我,点点头。
「你要什么?」
「除夕的时候,皇宫上方有漂亮的烟花,我今年想离烟花近些。」
他把我带到了屋顶上方,那处离皇宫宴席处很近,烟花在空中炸开时,我回头看他,拿着袖子里的饼子啃了起来,眼睛一弯。
今年比往年比,可真是个好年。
空中烟花炸开,不远处传来爆破和尖叫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少年靠过去,却见身边的黑衣少年脸色一变,转身便跳下了屋顶。
我坐在屋顶上,抱着腿,牙齿冻得打颤,茫然无措地看着不远处慌乱的人群。
风雪变大,发着呼呼的声音,我有时觉得自己下一秒便会被风刮下去。
我鼻子有些酸,擦擦眼睛。
朝空中喊了几句。「影子,你先把我放下去好不好。」
四周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我抱着胳膊,头发已经被雪盖住。
影子,我怕。」
我慢慢挪到屋檐处,朝下看了眼,很高,我头脑一阵眩晕,我在那坐了许久,冻的浑身僵硬。
看着那边恢复安静,有人路过这里,脚步匆匆,我紧贴着瓦片,生怕叫人发现,就这样藏了许久,手指冻得红肿。
我叹了一口气,忍不住埋怨,这个影子,忒不负责了。
忽的,脚步一滑,瓦片被带落,砸在了我的身边。
疼,很疼,骨子像是被人敲碎,我痛苦地蜷缩起来,不敢发出声音。
一双绣着金色龙纹的黑色靴子出现在我的面前,男人眉眼带着肃杀,披着黑色的披风,低着头看我,目光带着打量。
我胸腔沉了沉,却没有力气爬起来行礼,这一看就是宫里的贵人。
只恨自己时运不济,若是挣气点,晚点落下,便可以悄摸摸爬回去,神不知鬼不觉的。
男人看着我许久,我索性闭眼装死。
男人伸脚踢了踢我,嗓音倒是与眉眼不符合,带着些吊儿郎当。
「喂,死了?」
我干脆闭上眼,心跳得很快。
「从高处摔下来的,想必是刺客,刺客应该送到皇上面前,然后被打入大牢,先打个七七四十九鞭,抽筋扒皮,最后送入水牢,啧,那可真惨。」
我心颤了颤,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从地上爬了起来,匍匐在地。
「贵人饶命,奴婢不是什么刺客,奴婢是坤宁宫侍奉皇后的宫女。」
「哦?」
男人声音微微上扬,「抬起头来!」
我抿抿唇,身体抖了抖,却没有抬头。
「奴婢自幼相貌丑陋,怕污了贵人的眼。」
长箫抵住我的下颌,微微用力,我被迫抬起头来,那是个很俊美的男人,黑色玉冠下的脸庞棱角分明,白雪映着天光,映着他格外好看。
我不能免俗地愣了两秒,然后慌忙闭上眼睛。
「果然面貌丑陋。」
男人话是这么说,言语间却没有刻薄的意味。
他忽的蹲下身来,长箫便抵在了我的喉咙,冰凉的感觉,我心跳停止一秒,四目相对,他眉眼带着戏谑好玩的笑。
「我只要稍稍用力,你就死了。」
我不敢大声喘气,也不敢动,浑身疼痛也被抛之脑后,直觉告诉我,这个男人很危险。
男人收起长箫,看了眼我身上的雪。
「那么高的地方,嘭的一下摔下来,很疼吧!」
我手指冻成红萝卜,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也不着急,围着我转了两圈。
「那么高的地方,你是怎么爬上去的?还是谁把你带上去的?」
我下意识摇摇头,解释道:「不是的。」然后又意识到自己的话似乎有些急迫,诺诺地息了声。
「是奴婢一时鬼迷心窍,想过年的时候看看今年的烟花,便爬了上去,哪知冲撞了贵人,还望贵人大人有大量。」
我伸出两指保证道:「奴婢真的不是刺客。」
「疼吗?」
他忽然伸手,抚过我下颌处的胎记,我吓了一跳,麻溜朝后退了两步,然后慌乱低头。
「疼,怎么都不哭?」
我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男人开口问道:「诶,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低着头小声回道:「霜花,奴婢叫霜花。」
「霜花啊,你回去吧!」
男人走后,我瘫软在雪里,大口喘息,忽的眼睛有些酸,我伸手揉了揉。
早知道,便不看那劳什子的烟花了。
夜里很凉,我守着那盏灯,今天除夕,不守夜,会被年兽吃掉的,门被人敲响。受着伤的男人跌跌撞撞摔在我的房间,把我吓了一跳。
男人又受了伤,不过这回不是保护皇后娘娘被抓的,而且被当成了刺客。
影的目光歉疚,带着些茫然无助,捂着受伤的胳膊,手指缝还流着血。
我赶紧上前,关上房门,将他扶在椅子上。
「霜花,绾绾受伤了,流了好多血。」他声音有些呆滞,看着我的目光是歉疚又难受,虽然不是为了我。
我忽然有些难受,要是我不去看烟花,他就能在皇后娘娘身边保护她了。
「皇后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况且有那么多太医,你莫要着急了。」我小声安抚道。
影摇摇头,然后朝外面走去。「我要去看她。」
我没有拦他,手指传来钻心的的痛,他走了两步,忽然又转身。
「你没事吧!你怎么下来的?」
我愣了愣,然后摇头笑道:「没事,不远的地方有个梯子,许是之前的人留下来的,我顺着梯子下来的,就是有些冷罢了,你看我的手都冻红了。」
他点点头:「那便好。」
他想起什么,露出一个笑,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
「给你些银钱,今年就早点睡吧,年兽不会过来的。」
我接过他的银钱,没有说话。
「嗯,好。」
今年我疼得厉害,便不守夜了。
我缩回被子里,抱着那银钱没有拆开,我眼睛有些酸,蒙在被子里,抿了抿唇,小声开口:「我疼。」
第二日一早,我已经浑身无法动弹,嬷嬷替我搽了些药,我站起身来,安静地扫着门口的雪,听着周围的议论纷纷。
皇后娘娘不过受了些皮肉伤,并不严重,皇上可是心疼坏了,守在皇后娘娘身边一夜。
我低头扫雪,皇后娘娘受些皮外伤,便心疼成这样。
我腿疼得厉害,匆匆扫着雪。
殿外传来陈公公尖刺细的嗓音。「陈王殿下到。」
我随着宫女们跪下,腿一阵阵揪心的疼,男人的声音传来,有些耳熟,但是我一时没能想起,在哪里听过。
「嫂嫂,我来看你了!」
那人脚步在我面前停顿两秒,然后门被打开,明黄衣服的帝王从里面走出。
我匍匐在地上,不知道面前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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